承乾殿里,商晨萧喝得酩酊大醉,意识基本不清醒了。
也是这个时候,商晨萧才会走下高位,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不是说他从前没有,是从前这些都藏而不露。
商晨萧拎着酒壶一边灌酒,一边喊着:“璃儿,璃儿。”
凄凄楚楚的,让人听得心酸。
最后,商晨萧实在是没了力气,酒不喝了,人也不喊了,只抱着酒壶,呆呆的发愣。
最后,化作一声哀戚的,“璃儿,我想你了。”
“皇上,别喝了,酒多伤身。”
恍惚间,商晨萧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快闭上的眼睛倏尔睁开,灼灼的能烫人。
“柔儿。”
眼前确实有人,她的脸在商晨萧的眼前晃啊晃,一下是殷贵妃妩媚动人的脸,一下又是当年那个在花间言笑晏晏的稚嫩娇俏的脸。
“皇上认错人了,奴婢名叫欢颜,是吴公公派进承乾殿伺候的宫女。”
商晨萧定了定神,他确实是认错人了,眼前的人既不是他口中喊的人,也不是他心中想的人。
商晨萧挥了挥手,“不用管朕,你下去吧。”
欢颜咬了咬唇,不是很想走。
恰商晨萧抬头,见她样子,脑海中登时浮现出花园里艳若桃李的女子为难的看着他时的模样。时间过去得太久了,商晨萧已然记不清她的面容,现在却渐渐的清晰起来,与欢颜重合在一起。
那个人的眼里纤尘不染,漂亮干净,里面装满了他这个人,装着对他真心实意的担忧。
商晨萧自登基以来,再难从别人的眼中看到这样纯粹的不夹杂任何杂念的关怀了。就连殷贵妃,商晨萧也从来没有在她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情感。
“你叫欢颜?”商晨萧的声音很哑,大抵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
“是,奴婢叫欢颜。”欢颜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皇上,地上太凉,别害了风寒,伤着身子。”
“你是在管朕如何做事?”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商晨萧原是坐在地上的,放浪形骸,他忽而站起,倚在床榻上,“只是什么?”
欢颜局促的低下头,“吴公公说到了承乾宫,一切以皇上为重,不可任性,奴婢以为,关心皇上的龙体,是奴婢应尽的本分。”
“本分?”商晨萧低笑了一下,“后宫的妃嫔们才会以关心朕的龙体为本分,你一个小小的宫女,野心倒是不小。”
欢颜更局促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婢……奴婢不懂规矩,请皇上责罚。”
欢颜话语中满是惊惶。
逗过头了,商晨萧突然就有点儿后悔,“跪什么,朕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没有一个皇帝会像商晨萧这样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开玩笑。
欢颜信了,她似是松了一口气,“皇上以后可莫要同奴婢开这样的玩笑了,奴婢禁不住。”
欢颜从地上爬起来。
商晨萧揉了揉眉心,什么也没说。
欢颜见了,问:“皇上是头疼了?”
“有点儿。”商晨萧答。
“奴婢少时,曾学过琵琶,奴婢给皇上弹一曲如何?”
“你还会弹琵琶?”
“会的。”
“那就弹一曲来听听,弹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欢颜屈膝,“皇上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取琵琶。”
而后,承乾殿中被泠泠的琵琶声环绕,久久不绝。
商晨萧入了神。
千璃工于琴,很久以前,她总爱弹给他听。
欢颜抱着的琵琶已经很旧了,但可以看出那把琵琶被主人很细心的对待着,很干净。可见平日里,她有多爱惜这把琵琶。
千璃同样是个爱惜乐器的人,她那把琴,好像用了七八年了,是她生辰时,她皇兄送给她的。刚开始的时候,她都不准他碰,直到熟悉了以后,她也只是让他摸一下。
商晨萧想,大抵好乐的人多是如此,十分爱惜手中的乐器,尤其是亲近的人送的,寄寓着不一般的意义。
当年,商晨萧也送过千璃琴的,那琴被她束之高阁,一次也没有弹过,因为她已经有一把最特殊的琴了。
一曲罢,商晨萧看了眼欢颜的琵琶,“这琵琶是怎么来的。”
欢颜起身起到一半,商晨萧说:“坐着吧。”
欢颜又坐了回去,“是很小的时候,一个特别的人亲自做了,送给奴婢的。”
“青梅竹马?”还是有情人。
欢颜摇了摇头,“是教奴婢弹琵琶的人。”
“是这样啊,再弹一曲吧,朕喜欢听。”
“是。”欢颜应了一声。
又听见商晨萧说:“你这把琵琶以后别拿出来了,既是特别的人亲自做了送给你的,当好好收着才是,明儿朕送你一把更好的。”
欢颜低头抚了抚弦,没应这话。
虽说天子一言九鼎,但商晨萧这么做似乎不太好。
曲音停,欢颜却不见商晨萧有动静。
“皇上,还要再弹一曲吗?”
商晨萧眼皮动了动,他好像睡着了,因为欢颜的话又醒了。
欢颜正要告罪,被商晨萧抬手阻了。
商晨萧突然问道:“欢颜,你今年多大了?”
欢颜虽然奇怪商晨萧为何会有此一问,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过些日子,就十五岁了。”
“十五岁啊。”商晨萧指尖动了动,视线落在欢颜身上。
很好的年纪,生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睫,一点儿杂质都没有,像是会说话似的。她还保持着原有的天真和纯粹,有一颗善良又处处为人的心,最重要的是,她的眉眼与他记忆里的人很像。
商晨萧朝欢颜招了招手,“欢颜,你过来。”
欢颜踌躇了一下,没动。
商晨萧轻笑,“怎么,怕朕吃了你?”
欢颜低下头,小脸瞬间就红透了,“皇上是个很好的皇上,自是不会吃了奴婢的。”
“那还愣着做什么?”
欢颜放下琵琶,一步一步的朝商晨萧走近,离商晨萧还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商晨萧一把将她拽得更近,手抚上她的眼睛,失神了一样。
“很好看的一双眼睛。”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