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言一走出监室,马上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站在监室外面身着一身笔挺警服的男人噗嗤一笑,暗道一声,还挺懂规矩。
他将监室的两道门重新上锁,带着甘木言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人明显是这个看守所里的管教,他解开外衣的扣子,然后说道:“随便坐吧,说说你这是咋了,就算想体验生活,也不至于用这种方法。”
他叫雷克,和莫铭一样,是甘木言的大学同学。
林城政法大学培养了一批有一批的法律人才,单单在林城市的政法队伍里,就有着数不清的从林城政法大学走出来的学生,也有很多是甘木言的同学。
甘木言能以一个刑事律师的身份在林城的律师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这些大学同学可谓功不可没。
就拿面前的雷克来说,甘木言没少让他照顾一下自己的当事人。
他的要求也不过分,就是别让自己的当事人在号子里受欺负就行,仅此而已。
这晚,雷克正准备睡觉,便接到了莫铭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里,莫铭将甘木言的情况匆匆一说,并说他会被押至林城市二看。
就在林城市二看担任管教的雷克哪里还有睡意,直接驱车回到了看守所。
还是来晚了一步,甘木言比他早到看守所一个小时。
雷克让甘木言随便坐,可甘木言还是很知分寸地坐在了办公室里为在押人员准备的铁椅子上。
他抬头望了一眼屋顶对角两个正对着自己的广角摄像头,笑道:“我不是体验生活,我是真的犯了法,被关进来的。”
甘木言一脸轻松,雷克更是一点也不担心他。
“唉,戏演过了昂,在我这里你还演啥演!”雷克松了松脖子上的暗蓝色领带,表情严肃地说道。
“呵,这莫铭见到我,是又着急又生气的,咱们都是伙计,你看我都身陷囹圄了,你咋跟没事人似的?”甘木言双手提着自己身上的橘色马褂说道。
莫铭和雷克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让甘木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雷克笑着瞟了一眼甘木言:“因为我比莫铭更了解你。”
“话说到这份上,我倒是要听听,你了解我多少。”
进了看守所,甘木言反倒放松了许多。
“甘木言,你别在我面前装,别人不了解你,我可真了解你,你是思维多么缜密的一个人,再说你是个刑事律师,你见到过的犯罪方法比刑警队的人都多,你要是真的想把这事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的话,你有不下百种方法,我说的对不对!”
听了雷克这一番言论,甘木言就总结出一句话。
雷克,你是我真朋友。
“雷克呀,你说的是这个理,但是我这次是真的轻敌了,我是真没想到彤儿乐教育集团会报警。”甘木言噘着嘴,无奈地说道。
甘木言可以通过很多种方法去订购那些宣传卡片,但是他偏偏采取了既要实名制又极容易留下痕迹的淘宝网购的方式。
不得不说,这是甘木言留下的一个破绽,一个如果彤儿乐方面要深究,就必定可以找到的破绽。
“你还装是不是?”雷克盯着甘木言的眼睛说道。
甘木言摇着头,“我真的没有装,我这次是真栽了。”
几次试探,甘木言毫不松口,这让雷克觉得他好像没有说谎,心中顿时一慌,不像刚才那样淡定。
“甘木言,难道......你可别吓我,真的要是背上刑事罪名,你的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雷克开始担心起甘木言来。
“我又不是死刑,咋能后半辈子就完了呢,我就算不做律师,摆个摊,给人写个诉状,也能挣个钱的。”
甘木言现在还真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
律师这个职业,真的不能帮他实现十年赚百亿的目标。
“甘木言,你要是真犯了事被判了,你让咱们大学老师的脸往哪里搁?”
跟甘木言同班的大学同学都知道,教甘木言刑法学的老教授把他当做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当初大四上半学期,这位老教授还说过,只要甘木言同意,法学院可以保送他上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之后,甚至可以为他争取留校名额 。
那时,甘木言只想踏入社会挣钱,就拒绝了老教授的美意,但这并不影响老教授对他的器重。
“你可别说这话,咱们老师桃李满天下,但进去的学生可不止我一个。”甘木言实话实说道。
雷克意识到事情不妙,难掩内心焦急,“可你是咱们老师特别看中的学生,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你这样,非气出病来不可。”
雷克把甘木言说的挺难受,甘木言默默低下了头。
甘木言缓了一阵,慢慢说道:“那也没办法,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
直到现在,雷克还是不愿相信甘木言会触犯刑律。
短暂地沉默过后,雷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一个薄本子,翻到一页空白处,写上了甘木言的名字。
这本子是管教对自己所负责监室在押人员的谈话记录。
甘木言所在的监室,恰巧是雷克负责管理的监室,所以他要对甘木言进行谈话。
姓名、性别、民族这些,雷克直接就填了,一边填一边默念。
“姓名,甘木言,性别,男,民族,汉、婚否,否......”
“嗨嗨嗨,不知道的别瞎填。”甘木言制止道。
雷克停笔,抬头。
“怎么,我填错什么了?”
“就那个。”甘木言伸着手指着雷克面前的本子,“就是婚否那个。”
“否,有什么问题吗?”
“已婚!”
雷克拿起本子,笑道:“你可拉倒吧,已婚,你要是已婚,这么大的事你能不跟朋友们说,大贺三天?”
“咋你还不信,我真的已婚,不信你可以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查。”
甘木言信誓旦旦,但是雷克还是将信将疑。
“真的,真已婚,三十的人了,不该结婚吗?”甘木言又说道。
“你这是揶揄我的呗。”
雷克未婚。
甘木言双手放在胸前的铁板上。
这个铁板与他所坐的铁凳子是一体的,更多的用于签字时作为垫衬。
他轻敲着铁板笑道:“女警花那么多,你总会有的。”
“行,你说已婚就已婚。”
雷克将那否字划掉,写上了已婚二字。接着在另一页简单写了几句话。
就在他低头书写的时候,甘木言站起身,弯着腰将他办公桌上的一本关于知识产权的书拿到手里,随意翻看着。
“呵呵,你这一个跟犯罪嫌疑人打交道的人,还看这书。”甘木言一目十行,边看边说道。
雷克抬头瞅了一眼甘木言,“学无止境。”
“雷管教,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想睡觉。还有这书,我先拿走看看呗。”
作为一个律师,不断学习不断汲取新知识,是规定动作。
“睡觉可以,书不让你拿走,你明天可以来我办公室看。”雷克指着头顶的摄像头说道。
“好吧。”
甘木言悻悻地将书放回到雷克的办公桌上。
“你也别回监室了,这里有禁闭室,你去那里睡吧,虽然地方小点,但是安静。”
“谢谢啦。”
睡在蹲便池边,不只是味道刺鼻,万一有人小解,尿液很可能溅到自己的脸上。
“你跟我客气啥,我还想再问一句,你真的就这样了?”
雷克还是认为甘木言进来这里并不是无计可施,而是有着更深的盘算。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世上也没后悔药。”
甘木言挠挠头,懊悔道。
雷克心中一阵叹息,不再多问,把甘木言带到了禁闭室。
嘎达一声,门锁被合上。
“好好休息吧。”
禁闭室真是逼仄,一个蹲便,一张床,还有个洗手池,挤在一块,张开双臂就能触到两堵墙,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待个几天肯定崩溃。
甘木言直接躺在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屋顶,他现在最牵挂的人就是楚芳菲了。
此时的楚芳菲正以泪洗面。
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带上了警车,这种心理冲击是相当的大。
尽管甘木言当时百般安慰,保证自己没事,可她怎么可能真放心得下。
她如丢了魂似的,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卷缩在卧室的床上,双膝抵着下巴,既孤独又无助。
难道就因为发放宣传卡片,就能招来牢狱之灾?
楚芳菲不愿相信,甘木言就这样被抓了,可这不是幻觉。
她幼稚地用手机拨甘木言的手机号码,除了忙音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能与楚芳菲感同身受,除了甘木言,她甚至找不到另一个人来陪伴自己。
这一夜,卧室里没有关灯,她只是浅浅地睡着,不时被噩梦惊醒。
第二天,楚芳菲萎靡不振地来到晨曦幼儿园,她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所以她快步进入幼儿园,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匆匆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一路上楚芳菲思绪乱如麻,几次险些跟其他车辆发生剐蹭。
坐在办公室里,楚芳菲一想到甘木言的处境,就止不住想掉泪。
晨曦幼儿园的老师们,没有一个人得到甘木言被抓的消息。大家的心情还是很愉快,都在认真准备着孩子回归的欢迎仪式。
各个班欢迎仪式别开生面,孩子幼小、单纯的心灵,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和慰藉。
尹文娟昨天回去,并没有急于将今天要带他回晨曦幼儿园的事告诉乐乐,结果乐乐又是闷闷不乐一晚上。
今天,当尹文娟把乐乐送到晨曦幼儿园的时候,乐乐先是疑惑,接着就是高兴坏了。
方美莹早早就迎在幼儿园的大门口,等待着乐乐。
乐乐没有表现出任何难舍难分,直接松开妈妈的手,用尽全力向晨曦幼儿园冲刺,一头扎进方美莹的怀里。
方美莹含着泪花,与尹文娟摆手示意,然后把乐乐抱进班级。
乐乐靠在方美莹的肩上,朝尹文娟高兴地挥着手。
晨曦幼儿园,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热闹。
刚到上班时间,甘木言就接受了一次公安机关的提审,仅仅问了些个人信息。
甘木言在审问笔录上,写上了一行大字。
以上记录我看过,与我所说相符。
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
“同志,我需要沈韩律师事务所的冯薇律师立刻来见我,希望你们及时通知,这样对大家都好,我只要见到我的律师,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严潇将昨日在刑警大队提出的请求又重复了一边。
他面前的两个警官还是昨天的那两个人。
“我们会尽快将你的要求通知给相关律所。”其中一位警官起身将笔录放回公文包内,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提审时间很短,前后不过五分钟。
返回监室的途中,雷克又把他带到了自己的管教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雷克之外,还有两三个身穿橘红色马甲的在押人员,其中就有昨天的那个号长。
雷克已经毫不避讳地将自己与甘木言的关系告诉了这些人。
能进看守所的人,可以说是人世间的另类龙凤,他们怎会体会不到雷克不用直言的背后深意。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甘木言,是我大学同学,优秀毕业生,更重要的,他还是咱们林城有名的刑事律师,你们中没钱请律师的,或者认为援助律师水平不行的,可以趁这个机会问他。他过去可是论小时收费的,比你们这些偷呀抢的来钱快多了。”雷克笑道。
甘木言面带尴尬,雷克的话怎么品怎么不对劲。
“不敢当不敢当,我也是混口饭吃,都是朋友们抬举。”甘木言双手抱拳,身上陡然产生了一丝江湖习气。
在雷克的办公室里,号长没有了在监室里的跋扈,乖乖地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他终于搞清楚了甘木言的身份,怪不得他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处境,原来是个牛叉叉的刑事律师。
人家见过的罪犯可能比自己吃过的盐都多。
在接下来看守所的日子里,甘木言就变成了一个免费的法律顾问,白天基本上就不能在监室里待着,那来雷克办公室进行法律咨询的在押人员能排成队。
虽然是免费服务,那谁来还不随身带个火腿,拎瓶饮料啥的。
号长算是监室内的大哥,那甘木言就是这个监室里的佛。
回到监室的甘木言怀中总是抱着一大堆的零食,他本来就不爱吃零食,所以全部分给同监室的其他人,直线拉高了他们的伙食水平。
在这里,甘木言混的比在外面都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