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后的第三天,显得异常平静。
刑警大队这边,已经得到了陆可朝的尸检报告,死因基本明确,脾脏破裂导致大出血,再加上头面部的钝器击打,共同导致陆可朝死亡。
出于对案子尚未定性的考虑,刑警大队没有告知陆可朝家属死因。而陆可朝的家属,也没有来队里询问相关情况。
在卓岚影的调度安排下,各班的老师已经将安抚工作完成,每位孩子的家都走到,争取到了家长们的理解。
在家长们看来,这么大的祸事,没有孩子受伤,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了。
那个在小操场目睹了血腥一幕,没有哭泣的孩童,没有甘木言想得那么脆弱,虽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在家长、老师和心理医生的共同干预下,行为举止已经趋于正常,即使后续还需要心理医生跟踪问诊,但卓岚影已经长舒一口气。
所有在这件事件当中受伤的家长,无论伤重伤轻,卓岚影也根据实际情况与他们进行了面对面的沟通,他们对晨曦幼儿园处理此事的方式颇为赞赏,甚至心存感激。
晨曦幼儿园处理此事的态度,已经博得了家长们的一致好评。
一些孩子,很可能因为这件事转园,这是不可避免也在意料之中的事,但大部分孩子还是会留在这里。
输完预防炎症的药物后,甘木言在医院里漫无目的的溜达。
在甘木言的思想里,医院是个开智的地方,你一切的不开心、苦闷、憋屈,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破解之法。
如何破解,很简单,在急诊室门外坐一天,看看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就会猛然醒悟,什么不开心,什么苦闷,什么憋屈,在死亡面前,就如浮烟般轻飘,一挥而去。
人,最开心的事,不就是无病无灾地活着?
一身病号服的甘木言,还真地就在急诊室外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老天似乎有意点拨他。
一辆救护车闪着蓝色灯光停在急救通道外,身着院前急救工作服的人将一个不省人事的病人推进急诊室,后面跟着神色悲戚焦急的病人家属。
甘木言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匆匆而过的病人,双目紧闭,罩着呼吸罩,奄奄一息。
应该是一个中年人,通常这个年龄段的人,是生活压力最大的,上有老,下有小,在家庭中的角色无异是一片天。
人要是没了,天就塌了。
甘木言看急诊室门外的人越积越多,感觉越来越不好,他真是不忍看到那残忍的一幕,起身踱着步子走开。
离开急诊室没多远,他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脚步一顿,轻叹一声。
活着,真好。
急诊室每天上演的一幕幕,虽然让人动容,但至少直来直去,死就死活就活,给所有人一个痛快。可IcU就不一样了,拉锯战、持久战,耗人心,更耗财力。
甘木言想着,却没有勇气去IcU的门口转一圈。
另一个自己就躺在IcU里,那个自己或许无能为力,但是这个自己却要时时刻刻都要努力,去拯救那个自己。
缓步回到病房,除了楚芳菲,还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在,温晖。
甘木言出去的这段时间,楚芳菲跟温晖说了一下他的情况。
温晖是刷小视频的时候,知道了晨曦幼儿园发生的事,进而打听到甘木言受伤住院。
“都住这里了,也不通知我?”温晖站在病房里,笑道。
“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何必让自己的朋友们都知道?”甘木言欣喜道。
温晖双手插在口袋里,标准的医院科室主任查房的动作。
“你不跟其他人说,这我理解,可不跟我说,就有些见外了,你可以为别人的事找我,可你自己的事却不愿意跟我打声招呼。”温晖有些不悦地说道。
“皮外伤,不用搬出你这尊佛。”甘木言开玩笑道。
一旁的楚芳菲将午饭放到病床边的桌子上,招呼道:“木言,过来吃饭。”
“好。”甘木言幸福一笑,应道。
“温医生,要不你也吃点?”楚芳菲客气地说道。
“不了,我一会儿就下班了,回家吃。”温晖说道。
甘木言看着菜品,醋溜土豆丝、蒜薹炒肉,还有一份鲜香的鱼汤,主食是大米。
医生说要忌食辛辣,所以楚芳菲买来的食物显得寡淡了些。
“甘木言,你当时是怎么想的,面对歹徒丝毫不惧?”温晖对甘木言暗自佩服。
“我这人心软又心善,而且那里是幼儿园,我是不可能让孩子受一点点伤害的。”甘木言说得大义凛然。
温晖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甘木言不以为然地一笑:“被逼的。”
他挺着身子端着大米碗,腰板直得好像是参加过仪仗队。
温晖看甘木言这滑稽的姿势,忍着笑摆摆手道:“你们先吃饭,我没事就过来看你。”
“你忙你的吧,不用来看我,我挺恐惧住院的,也挺恐惧你们这些大夫。”甘木言认真地说道。
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住院,虽然这才是第三天,严格意义上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就已经耐不住想出院了。
这里跟家差远了,那种压抑的氛围,让甘木言浑身不自在,就算有年轻漂亮的护士,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吃过午饭,甘木言依然只能趴在床上休息。因为这样的姿势,他连手机都懒着看了,不舒服,持续时间长了还肩膀痛。
没有警察来询问,甘木言猜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想跟莫铭打听一下,好像那样显得自己很胆小很害怕似的。
人居然死了,这真是甘木言没有想到的。
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愤怒到了极点,心中想的只是,保住晨曦,保护好这里的孩子。
又想到那欣慰的结果,甘木言就觉得自己那样做没什么后悔的。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卓岚影和方美莹来到了病房,与她们一同来的,还有范玲梅教授。
甘木言从病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尴尬着说道:“范教授,您怎么来了?”
他对范玲梅是打心底敬重,说话的语气自带三分敬意。
“你是晨曦的大功臣,我自然要来看看。”范玲梅面带忧色地说道。
方美莹给她说甘木言受伤,又说伤不重,但她还是担心,非得亲自过来看看才放心。
“什么功臣不功臣的,言重了。”甘木言不好意思地说道。
楚芳菲洗了几个苹果,递给了范教授她们。
见甘木言竟然有几分羞涩,范玲梅心中暗笑不止,说道:“晨曦幼儿园现在是闭园整顿,还不知道到底何时能再开园,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伤。”
她又看向卓岚影,说道:“幼儿园的老师们,如果有想回家的,就给她们放几天假。”
卓岚影点头道:“这您就别操心了,已经安排下去了。”
范玲梅这次来看甘木言,一是查看他的伤情,二是给卓岚影她们打打气,别对前景过于悲观。她在林城也有些关系,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不介意拉下老脸,去求人帮忙。
面前的几个人,脸上都是如无风湖面般平静,范玲梅一时拿不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们下一步有何打算?”范玲梅暖心地问道。
“我们想在教育局和政府这边做做努力,安保措施不到位,未配备足够的保安,处罚是免不了的,但是不能被吊销办学许可。”卓岚影回答道。
范玲梅微微点头,心中仍有不解,问道:“可能被吊销办学许可?”
范玲梅一辈子待在象牙塔里,对行政方面的事一知半解,在她看来,甘木言与歹徒搏斗,奋不顾身地保护了孩子们,不嘉奖也就算了,还要给与这么重的处罚,一点道理也不讲。
甘木言接过话头,说道:“范教授,这只是我的担心,或许实际情况没有这么糟,但是我们得现在就做准备,来避免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范玲梅若有所悟,说道:“我在林城市政府里面也有点关系,我可以帮你们打听一下他们对咱们晨曦的态度。”
甘木言面露喜色:“能知道政府的态度,那再好不过。”
“那我回去之后就办这件事。”范玲梅说道,注视着甘木言那有所期待的眼神,她又问道:“那这事,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甘木言眸子一凝,心中蛮感动的,思考片刻,故作轻松地说道:“应该没啥影响,在这上面,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别忘了,我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刑事律师。”
他虽这么说,可是心里面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和刑法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甘木言深知这里面的道道,他行为的定性,受着诸多因素的影响,绝大多数都不是他能左右的。
佯装淡定的甘木言,骗过了在座的所有人,他们都认为甘木言会没事。
不从法理上去考虑,单从个人情感上来说,他们认为甘木言是个英雄。
晚上的时候,莫铭和雷克来到甘木言的病房,他们本打算昨天就来看甘木言的,可就是他的案子,让这两个人脱不开身。
看他们两个就肩膀扛着脑袋来了,连个慰问品都没拿,甘木言无奈笑道:“都是讲究人,做事咋就这么不讲究呢,晚上看病人,已经是不符合常理,还什么都不拿,你们好意思?”
莫铭呵呵一笑,自顾自地坐在甘木言的床前,说道:“你这点伤,对于我们刑警来说,连个三等功都够不上。”
甘木言盘坐在床上,双手放于膝盖,颇有种修仙的味道,就是那斜睨的眼神,破坏了整体的严肃,他笑道:“我是混律政圈的,这种程度的伤,够我吹好几年了。”
甘木言有心情开玩笑,殊不知刑警大队里对于他行为的定性已经吵翻了天。
莫铭和雷克前来,就是想告诉他实际情况,让他好有准备。
莫铭干笑一声,敛了敛笑容,说道:“甘木言,你当时是咋想的,下手那么重?”
甘木言心中咯噔一下,无辜地看向莫铭:“哎呦,天地良心,我又没练过武术,能下手多重?”
从莫铭说话的语气,甘木言察觉到一丝不祥。
“要是人活着,事情就简单了,可现在人死了,反而对你不利了。”莫铭目光深沉地说道。
“听你这意思,是有人认为我防卫过当了呗?”甘木言嗤声不屑道。
“嗯。”雷克回答道,“昨天检察院来人,参加了你这个案子的讨论,他们的态度很不明朗。”
“切,要是明朗了,就不是他们的作风了。”甘木言翻着白眼说道。
这样,让他们都很不安,生怕其中生变。
莫铭回忆着监控视频里的内容,问道:“你能不能给我说实话,你最后敲击死者面部,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连你也怀疑我?
甘木言霎时不悦,微怒道:“还能怎么想,让他丧失行凶能力,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符合常理,但是细细推敲,又觉得很是牵强。
以莫铭对甘木言的了解,陆可朝的死,肯定不是他有意为之。可他在监控下的举动,还是有防卫过当之嫌。
莫铭抚着下巴,陷入沉思。
甘木言侧着身子,往雷克身边贴了贴,低声问道:“那人的死因是不是已经查明了?”
雷克看着甘木言,暗自叹服他敏捷的思维,说道:“是,脾脏破裂和头面部钝器击打,共同造成了他的死亡。”
甘木言一想,应该是自己踹他腹部的时候,造成了他脾脏破裂,头面部的钝器击打,是自己在他身上的最后一击。
这时的莫铭抬头,扬了扬下巴,问道:“甩棍,你随时带在身上吗?”
甩棍已经被警察当做证物收走。
“不是,只是恰巧那天带在了身上。”
甘木言很庆幸自己那天带着甩棍,似乎冥冥之中有神相助。
他现在信鬼神,曾经的唯物主义已经不能解释他现在遭遇到的一切。
莫铭相信甘木言的话,他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恰巧是最合理的解释。
“究竟你的行为如何定性,我们是真不敢胡乱猜测,只能是谨慎乐观,你要做两手准备。”莫铭严肃地说道。
甘木言一听,整个身子一颤,是越来越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被认定为防卫过当,被安上过失致人死亡或者故意伤害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