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郭铭,桓添玉独自坐在厅内失神地看着院子中斑点悦动的树影,上一世坐在这里时满心都是怨气委屈,从未好好静下心来这样看一看平静日常的景色。
那会儿只觉得这小小的朝瑰馆是囚笼,处处压抑,如今重活一世换了心境再看同样的景色她只觉怀念,最起码这个时候的还没失去她的那三个侍女,母亲哥哥都还在。
想到这桓添玉不自觉抓紧椅子的扶手,重来一世她已仗着记忆占了先机,但前路的所有敌人并不是光靠着先机就能赢的,她必须殚精竭虑赌上所有来拼尽这一盘棋局赢。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南桂小心翼翼进来,看到桓添玉抓着扶手在思考什么,面色凝重,她顿时想到了西荷说的“主子和从前不一样了”是怎么回事,但不管主子如何与从前不一样了,她也会誓死追随。
“公主,到晚膳的点儿了,您肯定饿了吧?奴婢去传?”桓添玉回过神看向说话的人,南桂一如她记忆里一样温柔地笑着,她点点头,
“就摆在左偏厅吧。”
桓添玉看着南桂向外走去的浅蓝色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南桂是她母亲从贵霜带来的陪嫁丫头,说是母亲的陪嫁但也只不过比桓添玉长四五岁,她和桓添玉一样都是西域混汉人的血统,但性子却是跟月嫔一样温柔良善。
桓添玉想起上一世南桂的结局。上一世待她当上将军的时候,最亲近的南西北三个丫鬟只剩下最大的南桂了。
北棠是在她初次离宫上战场的时候留在宫内为了保护她的母嫔,在一场冲突中被暗卫“失手”用刀刺死的,而等到桓添玉回来时宫里熟悉的人最后只剩下南桂,哥哥,母嫔,还有北棠都没了。
南桂额间蒙着白布条,抱着三人的遗物哭着跪下求她,“公主,您带奴婢走吧,奴婢本就是您的人,无论是战场还是军营,奴婢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这宫里太冷了,月嫔娘娘和二皇子都不在了,奴婢不知道该去哪,就连北棠都没了,这宫里太冷了……”
饶是在战场上刮肉剔毒也没哭的桓添玉此时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本来将南桂北棠二人留在宫里是想着为她们好,战场行伍她一个女子仗着公主的身份才勉强站稳脚,更何况南桂这种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深宫女子呢。
但没办法,战场吃人不眨眼,深宫更是吃人连骨头都不吐。
下一次出征桓添玉便把南桂带上了,南桂却比她想象的更能适应军队生活,还力所能及地在军中帮忙洒扫做饭补衣,甚至跟着军医学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加之人又温柔,不像入伍之后便放飞性子的桓添玉一样张扬放肆,军中年纪大的士兵都将她视为自家妹妹,年纪小的士兵则对她暗暗倾慕,这里面的人也包括桓添玉当时的亲兵长希夷。
希夷原是宫中暗卫出身,后来流浪在外被桓添玉收服,死心塌地跟着她上刀山下火海。
当时桓添玉知道希夷喜欢南桂后很是开心,她自己虽姻缘不顺但若能看着两个倚重的人喜结连理,是除了打胜仗之外最令她开心的事,她便去问南桂对希夷感觉怎么样,南桂虽羞红了脸,但只说了句,
“他知道我是贵霜人,上次驻扎在贵霜附近的于阗郡时,他一人一马跑了一天才回来,只为给我带巴克瓦,就是我们那儿的特色点心,我从前最爱吃的。”
意思明了,桓添玉风风光光给这两人大办一场婚礼,军中上下喜气洋洋。那时她几乎以为南桂这一辈子便能和和美美圆满地过下去了,直到婚后七日的一场突袭。
那日探子被敌军收买传来假情报,桓添玉带领的大部队被带进了包围圈,发现时已晚,两翼受损,中军几乎全员溃散,希夷为了保护她逃出去以自己做诱饵引开了敌军中坚力量,她终于带着副将撕开口子回到营地时,却发现后方被偷袭了。
桓添玉还未进驻地时便看见一丛火光,她惊惧地几乎摔下马,早该猜到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既然她们大部队都如此惨烈,后方又如何安定。前几日还张灯结彩处处贴满红纸的营地转瞬之间灰飞烟灭帐倒旗破,万籁俱寂没有一个活口。
跟在桓添玉身后所剩不多的将士都忍不住啜泣出声,唯有桓添玉咬着牙死撑着走进一个个帐篷。
偷袭的部队手段很高,驻守的士兵几乎都是被抹了脖子放倒的,没受什么苦,可当桓添玉看见她的帐内南桂的尸体时,强撑的整个人瞬间崩溃大哭。
她能猜到一个女人在敌军手下会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南桂抵抗了没有,但她了解南桂外柔内坚的性格,与其说南桂的抵抗是宁死不屈不如说是仇恨,对她的主将公主要斩杀的敌人天生的仇恨。
桓添玉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南桂的尸体上,也把她还怒瞪着的眼睛合上,手伸过去时她在南桂的头下发现几片未烧干净的布料,已经做出来袖子了,一片是她喜欢的丹枫色,一片是男子常穿的葭灰色。
就在那天,小时候会做酥点哄她开心,会在她被欺负时给她唱贵霜的悠扬歌谣,从宫中到战场一直陪在她身边,温柔似水却又坚韧似冰的南桂死了,而为了救她只身引开敌人的希夷也再没回来。
桓添玉身边所剩无几的人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