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武帝之后,柔嫔也好心要留下来陪桓添玉,却被桓添玉好言好语也劝走了。
所有外人都走后,桓添玉命人关紧宫门,自己却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卧房,推开门看见郭铭正在给还未苏醒的月嫔把脉,郭铭看到桓添玉忙起身行礼,
“公主不必担心,月嫔娘娘只是因为近日操劳,此时昏睡过去也是在调理休息,并无大碍。”
桓添玉听到心里才如一块大石头落地,一场错综迷离的大戏终于在她处处用心的勾勒下完美收场。
她长出一口气,终于累得撑不住泄力扶着桌子坐下,身后紧步跟随的西南北三人之中的北棠见状,忙给桓添玉倒了杯桌上的茶。
郭铭见状从自己的医箱之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捆药,递给守在桓添玉身边的南桂,“我上回见公主面色不好,有些气血虚亏,这是我回去之后抓得调理方子,还请姑娘煎给公主。”
南桂连忙接过奔向厨房煎药去了,北棠西荷看见郭铭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上次他和桓添玉的密谈,也恍然大悟,赶紧跟上南桂的脚步一起出了房子,这次还记得牢牢扣上了门。
桓添玉咕咚咕咚猛灌下一杯茶,把茶杯砸到桌上,郭铭见状自觉地也拿起茶壶给桓添玉续上,桓添玉又一口气饮干第二杯才好似活过来一样喘着气。
郭铭看着桓添玉由衷地感叹道,“微臣目光短浅以为前日已是公主的巅峰,没想到今日一见,公主的战力超乎微臣所想。”
桓添玉先前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被这句话逗的笑起来,“郭太医只看了半程就如此透彻,真是个明白人啊!”
这场大戏每个角色身上都几乎和桓添玉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可桓添玉每次都能在武帝对她产生怀疑的时候几句话就能摘去嫌疑,从而让对手偷鸡不成蚀把米。
郭铭赶忙摇头,“微臣能明白什么呢,只不过能看出公主确为人中龙凤罢了。”
桓添玉手打圈转着喝空的茶盏,茶盏在木桌上如陀螺般旋转的响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这个气氛之下郭铭突然害怕自己刚刚哪句话不慎惹怒了桓添玉,却听她笑道,“郭太医心如明镜,今日帮我拖延了苏贵妃,又主动来帮我母嫔诊脉,此时又说出此言,似乎已将自己纳为本公主阵营的人了。”
郭铭闻言一撩衣摆跪下,“郭某有眼不识泰山!为前日的唐突恕罪,还请公主饶恕!”桓添玉止住旋转的茶杯,“起来吧,既然如此就不用动不动就跪了,说说你昨日的发现。”
郭铭站起之后擦擦下巴上的汗,面上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悲色,“事情确如公主所言,我也,见到了那个叫花镜的小姑娘。”
想到昨日的事情,郭铭就止不住心痛。
他昨日衣着简单来到那梅鹤坊,本来还惴惴不安人家会因为这身打扮而对他不屑搭理,但谁知听到他说出那个暗号之后,又看看他的衣服,一副了然得样子带他上了秘密的二楼。
随后便如桓添玉所言,那个看上去应该是老鸨的半老徐娘递给他一个册子,他在最后几页看到了花镜这个名字。
郭铭说要点花镜的时候那老鸨还有点警惕地看了一眼,他急中生智哼了一声,说是有人介绍他来的。
老鸨赶紧换回了那殷勤的样子,一副怕得罪大人物的样子,堆满笑脸说花镜收拾一下就来,出去的时候还招呼小二给他上了一壶茶。
“别看梅鹤斋陈设一般,但那壶茶却是雀舌,微臣当时没意识到,回去之后才细思极恐。”
桓添玉抬起手轻轻地摩挲着下巴,“看来他们近来倒是猖狂。”说着又抬头看着郭铭,“那个女孩都与你说了什么?”
郭铭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个女孩来的时候却让他大为震惊,明明照公主所言,眼前这个叫花镜的姑娘应该比他女儿还要大几岁,结果得见真容却好像比他女儿还瘦小不少,但衣着打扮却是十足的大人媚态,看着那张本该童真的脸上满是欲望,郭铭十分痛心。
他自言自己是某个富商的家丁,因主人前些日子去了某个朝廷大人的家宴,看着一个喜欢的女孩子,问了才知道是从梅鹤斋出来的,所以他才被派来淘个“小丫鬟”回去。
郭铭一说完,花镜就歪着眼睛思索,然后就反应过来拍手笑道,“那你说的应该是小柳吧!看来她过得比在这好!”听到女儿名字郭铭几乎腾起,强压下兴奋面上装作不知,跟着询问小柳是谁。
花镜却是十分警惕,“要问就去问你主子!你主子看上的人你也敢瞎打听!”郭铭也知不能打草惊蛇,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整个过程他陆陆续续打听出梅鹤斋原来分两种女孩子,一种是良家来的,专门卖给高官做隐秘生意,一种便像花镜一样做驻店生意。
桓添玉听完幽幽长叹,“还道红颜祸水,可惜祸的都是红颜自己罢了。”
她想起上一世的梅鹤斋,还是在这之后快五年才被揭发出来,当时朝廷上下都极为震惊,暗娼不少见,用女子笼络朝廷官员的也不少见,但用这种手段笼络了这么多官员的还是第一次见,且笼络官员之广甚至出了京官,之高甚至牵扯到了二品权臣。
虽然梅鹤斋被揭发了,但这本质仍然是一场政斗,表面声势浩大,但实际受伤害的女孩们又何去何从,流言蜚语容不下她们,以前的更家回不去,所以流离失所的这些女子只能行尸走肉地继续着这份工作。
反正一个梅鹤斋塌了,还有下一个梅鹤斋。
桓添玉看着郭铭,“花镜毕竟是梅鹤坊的人知道的多些,她既然说这话就表示你女儿还性命无虞,我之前说过这事须缓缓图之,郭大人还得做好心理准备。”
郭铭闻言却很高兴,“太好了,我女儿还活着,柳儿还活着就好,活着我们一家就能团聚,微臣不怕等。”
说着他连忙跪下给桓添玉磕头,“微臣已经等了两年了,更不怕一月两月了,微臣先在此谢过公主。微臣愿以公主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桓添玉连忙将他喊起,突然想起来上一世的郭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郭大人的长女应当是继承郭大人的衣钵,医术了得吧?”
郭铭不知桓添玉突然问起他的大女儿是为何,但也如实回答,“微臣长女确是会点医术,但实在算不上了得,不知怎么得公主青眼。”
桓添玉没有回答,手指轻轻叩在桌子上,一声两声敲得郭铭心里直发慌。
“本公主既然已经筹划救你小女儿,而且郭大人说唯本公主马首是瞻,不知可愿做点牺牲?”
郭铭一听再联合桓添玉前面的话,马上想到了桓添玉是什么意思,“公主若是需要郎中,微臣愿为公主出生入死,只是微臣的长女她还不够成熟,恐会坏了公主大事。”
桓添玉摆摆手,“放心,我用人则亲,不会叫她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一个了得的医女作用大着呢,本公主还舍不得呢。不是现在,我以后有事情需要她,”话说到这,郭铭就急忙想要辩解,一想到桓添玉是公主,只得又悻悻合上了嘴。
“郭大人大可不必替女儿做决定,可以回去问问她本人的意愿再来回我,她若是不愿意本公主不会强人所难,不过若是她自己愿意呢?”
郭铭被这句话提醒,定定地凝视着地面思索,桓添玉的声音仿佛醍醐灌顶,“毕竟孩子大了也有自己意向,雏鹰翅膀长硬了也要自己飞的。”
自从小女儿丢掉之后,他便更加重视这个大女儿,除了在家看医书认药材之外连家所在的巷子都不让出,生怕这个女儿也像小女儿一样不慎被人拐走,却也忽略了这个大女儿也年龄渐大,不是一味只能拘在窝里的小鸟了。
并且因为他这样矫枉过正的行为,大女儿已经不满已久,近来天天都因为这个事和他吵架。被桓添玉这么一提点,他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正视这件事了,不能因为自己的心安就毁了大女儿的一生。
郭铭走后桓添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出神。
上一世在西域遇到郭星,这姑娘似乎对她这个女将军十分仰慕,在他们休整的日子里天天来和她说话,言语之间全是想跟她走的意思。
虽然桓添玉很想带上这么一个医术了得的医女做军医,但还得看郭铭的意思,果然郭铭不答应,他们也在几日之后就告别继续行军。
可那天走出去没多久,就看见漫漫黄沙之中一个策马而来的身影,桓添玉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才告别的郭星。郭星追上队伍之后颇为高兴,说是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终于放她走了。
后来桓添玉才慢慢得知,郭星自幼向往成为悬壶济世的医者,却因为妹妹丢掉的事情被郭铭后怕地一直拘束着,直到碰见桓添玉一行,郭星这个梦想重又死灰复燃。
按照她的记忆来算,明年就会要有一场仗了,也需要一个军医,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只是初有习武的想法,根本没赶上,并且这场仗落到了别人手里,由小牵大造成了后来一个世家大族的覆灭,而那个家族正是她唯一好友的家族。
这一次她要拯救死于非命的好友,所以追根溯源,她要抢先将这个烫手山芋接到手里,再把它成功逆转成自己上位的台阶。
整理好思绪,桓添玉抬手轻啜一口茶,对着无人的房间张口,“下来吧,此时无人,不用时时刻刻蹲守了。”说完芥草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跪在她面前。
桓添玉放下茶杯,“今天还得亏你,来的时机刚刚好。”芥草却答非所问,“公主前日的嘱咐,下属不敢忘。”
前日桓添玉去月牙湖逮他的时候,最后打向他的那个水漂长短不一,正好擦出了军中战鼓的暗号,恰好这也是狩鸦庭教的一门课,三长两短组合起来正是‘后日’的意思。
这一日朝瑰馆走水,一直被当做砖头哪缺往哪搬的芥草,很自然地就跟着一起来救火,直到看到桓添玉被逼在二楼窗台时,他便明了这个十公主之前是什么意思,瞅准时机在她掉下的时候飞身救下十公主,才得来这个有如升天的机会。
可是芥草不解,一个深宫之中的公主如何知道军鼓的暗号,又为何要挑中他这个微如草芥的三等暗卫, 又是何时知道他的,但他作为暗卫不能过问主子,就只能照着遵守。
就在他低头困惑时,只听桓添玉的声音响起,
“芥草这名字太不好,听得无端辱没了人,也不知你们取名师傅什么卧龙凤雏,从今往后你就叫希夷吧。”
暗卫听到最后的时候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抬起头看向年少的主子,只见桓添玉嘴角却是含着笑看他,那笑仿佛在看什么许久未见的朋友。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这是他父母给他取得名字,不是他在狩鸦庭得到的卑劣名字,但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
此时身后的阳光穿过窗纸照在地上,门外传来几个丫鬟越走越近的嘻笑声,希夷第一次意识到这深宫之中的太阳,原来也有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