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凝结。
魏三娘心中惴惴不安,可话已至此,不得不说硬着头皮正面上。“我知道,你心中一直都是不满我的。你是人,而我只是个乡下丫头。那五年里,也,也是委屈你了。十年前你决定走的那一刻,对你是种解脱,对我亦然。如今你功成名就,想必前程似锦,我,
我和孩子们,就不挡你的路。也请你,高抬贵手,就当我们死了吧。”
一口气说完之后,她死死的咬着嘴唇,等候他最终的审判。
李泾之一直都没有言语。
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心口处好似被重物袭击,有些钝钝的疼。
看着那张嫣红的嘴唇,若非亲耳听见,怎会相信,如此残酷的话,是从她口中说出。
终于,他开口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
“十年未见,你,变了许多。”
并非是变了而是你从未真正的了解过我。
然而这句话,她也只敢是在心中腹诽,口中说出的却是:“人都会变得,何况这么久的时间。”
原本以为会是妻儿满怀的画面,变成如今这般,李泾之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失望。或许他今晚压根不该出现,他能清楚的从明玉的眼中看出来,她眼中都是满满的惊讶,丝毫没瞧见一点喜『色』。
强迫着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李泾之缓缓的端起桌上的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还是方才李二郎给倒的,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睛满满都是好奇,没想到,当初四岁的稚童,如今也是娶妻的人了。
滚烫的茶水这会儿早已经冰凉。
徐徐的水柱声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响,魏三娘咽了口唾沫,偷偷的瞧了他一眼。
岁月是如此厚待这个男人,容颜丝毫未变,若说唯一的变化,便是杀场上的经历褪去了眉宇间的书生气,带了一丝淡淡的威严。
垂眉淡眼,叫人瞧不清息怒。
他抬起手,吃了一口残茶。
苦的心都跟着发涩。
“那。”
见他开口,魏三娘吓了一跳,连忙端正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默念阿弥陀佛。
李泾之抬起头,望着她,一脸真诚:“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好好的把小馆子经营下去,给大郎说个媳『妇』,等着张氏把孙子生下来,再给三郎攒老婆本,还有小妹的嫁妆。孩子们都忙活完了,她再带孙子。
含饴弄孙,膝下环绕,这是她两世的梦想。
实话实说后,李泾之皱眉:“从前我不知晓,孩子们这样倒也无所谓。只是如今我既然知道,便不能让他们再放任自流下去。”
这话魏三娘可不爱听了。
“什么放任自流?这几个孩子不知道多优秀呢,庄子上谁不羡慕咱家。”看她一脸骄傲的不服气样儿,李泾之淡淡一笑,摩挲着手中的水杯:“大郎因为个女人弄的沾染牢狱之灾,二郎则去赌博,连累家人。三郎目前看没什么大碍,不过一辈子在个『药』铺里,能有什么出息。
至于小妹”
一提起女儿,眼底便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唯独女儿的『性』格随了我。”
呸!
李小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跟这个大冰坨简直不挨着。若是非要算的话,跟牛一样死犟的样子倒是如出一辙。
不过数落儿子她也就不愿意了,这男人只管生不管养,现在还好意思回来逐一点评?
“大郎那是疼媳『妇』,虽说被由家给坑了,可四里八乡,谁不知道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若是生出一个不管媳『妇』孩子的冷血来,我还怵的慌呢。至于二郎,”
魏三娘睨了他一眼,胸口鼓着气:“你既然打听的这么清楚,也知道二郎那事是怎么回事吧。孩子是无辜被牵连的,什么赌博,亏你还是亲爹呢,哪有这么败坏自己孩子名声的。”
“明玉,我记得以前给你讲过:慈母多败儿”话音未落,便被魏三娘气呼呼的打断:“也是奇了怪了,十年未见,一见面就挑刺,三个儿子到底哪儿让你不满意了,这么说他们?你当初走的是轻巧,孩子们没了爹,没养歪就不错了。如今出息了,
反倒还要挨你的训。”
说着说着,不知哪儿来的委屈,眼眶先跟着红了起来。
没错,她是有些怕他,可她除了是他的媳『妇』之外,还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别看魏三娘整天恨铁不成钢的管着孩子们,可谁若是说自己孩子一句不是,她就跟老母鸡式的将孩子们护在翅膀下。
不管是谁,哪怕是李泾之也不行。
他是最没资格的。
见她这副模样,李泾之的心一下子软了。
“我又没说什么,你哭什么。”
带着体温的罗帕送到她手边,魏三娘啪的一下抢过来,『揉』了下眼睛,鼻尖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你若是说完,那我便说了?”
这句带着询问的口气让她心口稍微舒坦了些,嘟囔道:“要说便说,谁也没捂你嘴!”
李泾之笑着摇了摇头。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的『性』格竟然有如此别扭的一面。
清了清嗓子,道:“若是我没回来,他们或是做农夫或是在这个镇上过着平淡日子,自然无妨。只是今日我既然来,很快消息也会传开,只怕今后难有安宁之日。”
这句话一说,魏三娘顿时紧张起来:“你,你来这儿,被人看见了?”
她怎会如此天真。
如今他是北狄大将军,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又深得王的青睐,不知多少人眼红。
若只有北狄还则罢了,南朝的权臣也恨他入骨。在南朝,当初的事早就被编排的脱离了事情真相,而他的名声自然也臭如烂泥。不知多少爱国人士,想要他的这颗项上人头。
想要取他的首级,并不是件易事。然而想要伤害毫无防备的妻儿,则简单太多了。
今日他来了这里的事,很快便会被探子知晓,所以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安顿好他们娘几个。
然这些话,却无法对她一一说明,她毕竟是个女人,不能理解朝政的黑暗,他也不愿让她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想到这儿,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目中满是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