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哭成一片的舅甥,魏三娘揩了揩眼泪,消无声息的退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刚转身,便看到廊下那个黑漆漆的影子。
他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望着天边发怔,直到自己走到身边,都没有发现。
魏三娘也跟着抬头望过去,发现他看的位置是北方。
“当年我入军,阮将军对我帮助良多。许多战役,他都是亲自带着我,若是没有他,我不知道在战场上死多少回了。”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思念和感慨。
“那一场战役,我们按照事先规划好的,他领兵向西南方攻城,我带兵攻东北方向。”
可谁知,他才刚出城,便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痛,艰难的转过身后才看见,原来是这一次的副将手搭着弓,正杀气腾腾的对着自己。
他跌下了马匹,听到了士兵们的对话。
原来,李相早便收取了贿赂,又担心阮将军此次当真打跑了北狄人,那么往后朝中便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偷偷命自己的人,趁『乱』要了阮将军的命。
而这事,自然是要嫁祸给旁人的,无根基的李泾之,便成为了最好的背锅人选。
昏『迷』之前,他听到副将熟悉的声音在耳旁急切道:“小将军,朝中有人故意针对阮将军,此次他是在劫难逃。我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你这回能捡回一条命,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副将故意『射』歪,偏离了心脏。
再醒来时,便在北狄人的营帐中了。
面对北狄君主的嘘寒问暖,他很有气节的选择了无视,直到阮将军的惨案传来。
据说阮将军是发现自己识人不清,当场自刎谢罪,而后天子震怒,将阮家满门抄斩。
北狄君主的确是一明君,他从不『逼』迫李泾之,然而他心怀天下,惟愿早日和平,百姓安居乐业。
在他的通知下,曾经是南朝故土的百姓过的比从前还要舒心。在某一天,看着孩童拽着母亲的衣角要吃糖葫芦的时候,他突然就泪奔了。
南朝的**,北狄的勤政,其实,胜负已定。
而这苦苦拉锯的,受伤者只能是无辜百姓。
这天下,早日太平吧!
若是一定要有一个人来背负这罪名,那么便让他来吧,只要能早日结束这场战争,百姓重新过上好日子,便比什么都好。
突然,他的身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妇』人偷偷的抹眼泪呢。
原本心底的忧愁,被这一声彻底化为乌有,李泾之不由叹气:“哭什么?”“你说我哭什么。”魏三娘凶巴巴的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残泪,鼻头微红:“人家当官,求财,偏生你厉害,胸怀天下。只肯自己受委屈,还不跟人说。自己脾气这样就算了,连累儿子都是这臭脾气,真
是,真是气死我了。”
她就是委屈,替身侧的男人不值,也替自己委屈。
这寡『妇』当的,太冤了。
这种皇帝,还替他卖哪门子的命啊!
方才在阮琼华那儿也没有失了方寸的李泾之这会儿却被魏三娘给哭『乱』了一颗心,不由用衣袖替她擦眼泪:“好了,下回大郎再气你,我说他!”
“你凭什么说我儿子!”索『性』今儿也丢了脸,魏三娘也不管不顾了:“从小到大,你除了来这儿播种,旁的管过吗?一颗心早早的就丢给那皇帝老儿了,可他又给了你什么?这么些年,你一点音讯都没有,孩子们我辛辛苦苦的
养大,你说抢就抢。李泾之,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早知道,我就是被卖给张大户家当小妾,都不去你家做媳『妇』!”
李泾之哪里被人这么骂过,何况是自己的小媳『妇』。脸『色』变了变,可看到她微微红肿的杏眼,顿时心软了。
“是我的错,我听你婶娘说”
“她说我跟人跑了你就信?那她要是说我生的都不是你的种,你也信了?”
小『妇』人明显是占了高枝,这会儿趾高气昂的很,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直往外秃噜。
李泾之伸手按压住隐隐跳动的眉头,耐着『性』子:“不会的,你方才不是还说,大郎的『性』子随了我嘛。”
“就是啊,就随了你是个死脑筋!”魏三娘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球:“那孩子,从前死脑筋向着由氏。如今好容易喜欢上个姑娘,又闹你这一出,我这儿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都怨你,要是你陪在他们身边,何至于是现
在这样?”
得,话题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李泾之语气温柔的好似月光:“是,过去都是我的错,你一个『妇』人带着四个孩子,着实不易。往后的日子,我会好好的教导孩子们,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我绝不干涉。”
他这样好,到让魏三娘疑『惑』了。
月光虽然不甚明亮,却也将他的容颜照的清清楚楚。
剑眉斜飞,凤眸里的冰霜消融,似乎偷了天上的星子藏在其中,闪闪润润,要将人的魂都吸进去了。
魏三娘一个激灵,生生的挪开了眼睛。
“你说,他们再里面说什么?”
话题转的有些生硬,不过李泾之却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适,心底顿时松动起来。
十年未见,这害羞的样子,却一如既往。
因为这个熟悉的样子,让他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大概是说那场战役发生的意外吧。”
“说起来,郝掌柜竟然是琼花的舅舅?可他又为何在月宝斋做一个掌柜呢?”
李泾之嘴角的笑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也沉默起来。
许久,才道:
“当年郝啸跟在阮将军一起,亲眼看到他们在将军的食物里面下毒,后来捡回一命,便跟我一起流落在北狄了。”
以他的本事,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封侯拜相。只是郝啸知道自己姐姐和姐夫的下场之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兴趣,连带着那一条伤腿也不愿意医治。便在月宝斋做个掌柜,大隐隐于市。只是这些,他不愿意叫眼前小『妇』人知道。朝中黑暗,而他却只想她始终如初,眼底永远都是澄净快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