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初奇怪地看她一眼,好像是想说什么。叶薇觉得有料可挖,刚想深入了解下,却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阿薇,沈容华,你们怎么站这么远?”江美人笑意吟吟,“姐妹们好久没见面了,都想和你们亲近亲近呢!”
换了平时,沈蕴初就算再不喜江宛清也会敷衍几句,可她今日实在有失常态,居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抽身离去。
叶薇只好替她周旋,“蕴初最近身子不太好,不太想说话,你别跟她计较。”
江宛清笑笑,“我哪敢和沈容华计较啊,她可是备受圣宠呢。”顿了顿,“不过如今最受宠的换成阿薇你了,可要当心她吃你的味儿哦。”
叶薇假装没察觉这话里的挑拨,云淡风轻道:“我看那边有个道长过来了,估计是要开始祈福了,咱们过去吧。”
天一道长入宫前宫内就有不少道士,他来了后又换掉了一批,如今皇宫内的道士全是他的亲信。叶薇此刻见到的这个便是他身边极受重视的一位,名唤邹远。
“诸位娘子,道君座下请大家都摒弃杂念,诚心诚意地为宣妃娘娘祈福,这样皇裔才能平安。”
叶薇瞧着邹远那张儒雅俊秀的脸,默默在最前排的蒲团上跪了下去。在她身后,所有延和四年的宫嫔也相继跪下,无论心里什么想法,至少明面上都是满脸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殿内有浓重的香烛气息,这感觉其实很熟悉。上一世时她便经常随祖母去惠州城外的青云观上香,还在那里认识了青云观的观主。那一辈子,除了蕴初外谢观主便是她唯一的朋友了,连她的笛子都是他教的。
如今也过去五年了,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叶薇她们从上午一直跪到夜幕降临,中间甚至没吃什么东西,身子都有点发软。旁人还稍微好些,可叶薇膝盖上有旧伤,跪久了就会发疼,如今虽有蒲团垫着却也开始受不住了。
右手趁人不注意时轻轻揉了揉膝盖,那又麻又痛的滋味让她倒抽口冷气。
积攒了一天的火气越烧越炙热,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宣妃,还有宣妃背后那个可恶的天一道长。
不过是个弄权的阴险小人,偏还打着世外高人的名号,此等无耻的行径连她这种不爱管旁人闲事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简直破坏了道士在她心中良好的印象!
江宛清从后面看到叶薇揉腿的动作,暗自嗤笑。瞧她这两日那傲慢的样子,真以为陛下最近对她稍微好些就无人能压住她了吗?呵,如今怎么样,宣妃娘娘一不舒服,还不是得乖乖来这里长跪?怎不见陛下来救她?
太过痛快,导致她连自己也是陪着长跪的一员也不在乎了。她对这个容貌远胜自己的好友嫉妒太久,能看到她受罪比什么都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大家顺着望去,惊讶地发现竟是高安世。他站到了叶薇面前,低声道:“叶娘子。”
叶薇睁眼,“高大人?”
高安世笑着行了个礼,“臣来知会您一声,您可以先回披香殿了。”
“回去?”叶薇蹙眉,“只有我一个吗?为何?”
高安世笑道:“娘子别多想,是陛下听说诸位娘子在这里为宣妃娘娘祈福,赞赏之余觉得光跪也不够,还得来个人抄些经文,回头一并供奉道君,才更显心诚。想着娘子您写得一笔好字,这才特意吩咐微臣过来,请您先行回宫,抄写经文要紧……”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也无懈可击,可落到江宛清耳中却怎么想都觉得是皇帝在偏袒叶薇。抄写经文罢了,比起在这里长跪轻松太多!
其余人也是一样的想法。除了沈蕴初比较淡然外,别的宫嫔都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眼睁睁看着叶薇慢慢起身。因腿脚不便,高安世甚至亲自扶了她一把,他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就这样陪着叶薇朝外走去。
江宛清不敢回头,只能瞪着那个空荡荡的蒲团,差点将红唇咬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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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宛清能想到的东西,叶薇自然也能想到。回披香殿的路上,她还觉得惊讶。皇帝那种性子,明显是不爱在女人这些事上费心思的,如今却惦记着她腿不好,特意派了高安世来救她于水火。因怕太后怪罪,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
倒是挺周到呢。
她靠在轿内的软垫上感叹几声,然后便把这事抛开。一点小恩小惠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毕竟他连命都是自己救的,如今就算回报吧。
身子突然失重,她朝右一歪,狠狠撞到轿子的右壁。帷幕很快被掀开,悯枝急切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撞到哪里没有?”
人倒霉起来真是挡都挡不住,在三清祖师座前跪了一整天,本以为马上就可以回去洗个澡睡一觉,谁知轿辇竟会半道坏掉。
叶薇扶着悯枝的手立在风中,妙蕊则没好气地对磕头请罪的宦官道:“我们在这里陪着娘子,你们快去换一乘好的轿子来,再出纰漏看我怎么罚你们!”
宦官去了,妙蕊和悯枝陪叶薇走到附近的亭中坐下,“小姐别担心,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这是太液池边,可以看到冻在一起的冰湖,还有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叶薇托腮看这美丽的景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青云观后山,她握着笛子偏头问道:“这曲子叫《碧湖碎玉》,是说打碎的玉石都落到湖中了?”
那时候谢观主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哦,他当时一脸鄙夷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嘲讽,“你就不能有点想象力吗?碎玉,说的是雪花啊。碧湖碎玉,形容的是漫天飞雪里的湖面,是极美的景色。”
他刻薄,她也不甘示弱,“明明是这名字取得不对。若是都漫天飞雪了,湖面肯定也结冰了才对。哪里有什么碧湖,是冰湖!”
……
忆起往事,她唇边也衔了丝笑意。耳畔却忽然传来高高低低的笛声,让她瞬间睁大了双眼。
右手撑在亭边的栏杆上,她站起来四下张望,眉头紧蹙。妙蕊困惑地问道:“小姐,怎么了?您……您在找什么?”
她推开妙蕊,“我去那边看看,你们、你们都不要跟过来。听到没有!就站在那里,别跟过来……”
妙蕊和悯枝立在原地不敢动,而她脚步飞快,循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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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觉得脑子乱哄哄的,有个猜测在叫嚣,她却不敢确定。那个人、那个人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惠州,不该出现在大内宫城……
可是这笛声,这熟悉的笛声……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她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今天是正月初六,天边一轮上弦月,悬在蓝缎子似的夜空中。而在明月星空之下,太液池却冰封一片,雪花簌簌飘落,碎琼乱玉似的,徒添几分苍凉和悲戚。
冰湖之畔,赫然立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宽袍广袖、巍峨博冠,一截竹笛横在唇边,正无意识地往外奏出乐声。笛子的音色本是轻快悠扬的,他这首曲子却奏得缓慢而平静。不是哀伤,也不是幽怨,而是一种绵长而沉默的思念,就好像他吹着曲子时,心中还在思念着某个故人。
从叶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侧脸,却已经足够她做出准确的判断。
是他!
居然……真的是他!
太过震惊,她一时晃神,等找回神智时却惊讶地发现湖畔已经没有人了。不可置信地从暗处跑出去,她站在他适才驻足的地方,四下张望。
“谢道长,谢道长?你……你跑去哪……啊——”
右脚踩滑,她朝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入冰湖中。余光瞥到坚硬的冰面,叶薇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
身子却没有继续坠落。
腰间缠上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稳稳抱住。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谢怀。
无数前尘往事铺面而来,如簌簌落下的漫天飞雪。
叶薇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谢怀时,她曾神神叨叨地念出了刚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望君玉山将崩之容,方知世人皆瓦石尔”。
语气太过认真,让谢怀一度以为自己碰到了女版登徒子。
在叶薇两辈子一共十七年的人生里,谢怀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称得上风姿夺目的男人。因为有他在前面拔高她对美男的抵抗力,后来遇到同样俊美的贺兰晟时,才可以那般淡然地让他“快点滚”……
他本是她在这世上最熟悉的男人,可如今叶薇却觉得,她几乎快不认识他了。
那张脸还是如过去那般好看,却又完全不同。从前的谢观主是潇洒而疏懒的,他总是穿着身青色的道袍,闲闲倚栏、吹奏笛曲。挺拔的背影如同山间的青松翠柏,自有股从容磊落的风范。
可眼前的男人,周身上下却萦绕着神秘而阴郁的气息。墨玉似的眼眸里不再含着浑不在意的潇洒笑意,而是对世间万物的淡漠与厌倦。仿佛无论这人世如何繁华热闹,落到他眼中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眉眼英俊到近乎蛊惑,让叶薇觉得自己看到了参天古木在一夜间变成了迷雾森林,又或是原野被黄沙覆盖,万里荒漠中剩下的最后一朵曼珠沙华。
腰下的手忽然一松,叶薇适才沉浸在往事中,慌乱之下忘了彼此的处境,竟脱口而出,“谢飞卿你别闹……”
他身子狠颤,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他很慢很慢地开了口,“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男二就是个道士……希望没有吓到你们……我自己是特别萌这个身份来着……_(:з」∠)_
别误会女主上辈子和他有点什么,女主就当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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