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坛花间酒,一席江湖话。
掌柜当不要铜子的说书先生,柳晨生作大方的请酒客官。当得上“两厢情愿。”
桌上杯盘狼藉,掌柜已将头颅磕在桌面。天已大白,时值晌午。外头停了半夜的风雪,又肆意了一个清晨。虽无之前那般嚣张,却还是偶有雪飘。
陆续,有客官起身下梯。想来是肚子叫唤的凶,没奈何,只得寻酒菜伺候这位爷。
掌柜听闻三三两两,越发密集的脚步声。忙将头抬起,唤小二打来一盆清水醒酒。今日着实是说尽兴了,扯起江湖恩怨,风流人物,都没个度。
他将白帕敷在额前,对柳晨生歉意一笑。都几十年岁的汉子了,怎的还这般不懂张弛。
那些个晚起的客官,长发凌乱,胡乱寻一根发簪盘起,松松散散,想来未洗漱。
人呐,一旦成群,总有扯不尽的话。稍年轻的,离不开叱咤江湖,策马扬鞭,扞卫国土。稍年岁大的,也就释然了,再无年少时的轻狂,心中那片星辰大海,也就被忙碌的生活压垮。
相互间客套的,无非是,“搁何处地界作营生啊,家中老小可好啊。”。平淡了,也真实了。
小二在此间客栈服侍久有年头,一人打理上下很是得心应手,并无捉襟见肘,慌乱的态势。
掌柜对这个小二倒是不吝啬赞许,心中盘算着,若是那天老喽,便将客栈赠予他。也算有始有终。
掌柜无意打问,“少侠此去可是绥州洗剑池?”他开店许久,能瞧不出少年行路的态势?如若如此,当真是白活一把年纪喽。
柳晨生点头嗯了一声。
掌柜拂袖,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而后正襟危坐,“年轻一辈习剑人,如今修为可是高的紧。”
柳晨生点头,表不可置否。
掌柜的面色从容,望向那两扇斑驳的木门,悠悠说道,“如今的江湖可不似我辈喽,想当年,一个超凡境,圣人,足以占去武评榜位。”
他又紧接着笑骂,也不知好笑,或是好气,“如今不似以往,没个圣人本领都算不得高人。超凡脱俗遍地走,若我生于这盛世中,莫非也能连个一流武夫?”
掌柜轻叹,“江湖高人都不值钱喽,只有那高高在上的仙人,才算的了绝顶高人,无论身处何处,都是妥妥的。”
一旁酒桌有客官搭话,想必也是从头至尾都在倾听,此刻插话进来,也不违和。“可不是吗,洗剑池大开,年轻一辈有无圣人,我不敢断言,超凡境的却是大有人在的。”
掌柜闻言,沉吟片刻,开口道,“客官还是保守了,依我看,超凡境巅峰已有几人,说不得这段时日,有个半步圣人也不一定。”
那个搭话的汉子一口登州口音,他略微琢磨,说道,“依店家所说,半步圣人无疑是洗剑池沈池主之女。”
那可是位剑道大才,李遇芝可是断言过,将来仙人一境,必有此女一席之地。虽说这位剑首是洗剑池出身,可并无夸张嫌疑。
洗剑池主的独女,江湖人士公认的剑道奇才,说不得便将战死沙场的柳将军空位补了。作天下第一位女剑仙,那可不是大意气?
又有人搭话,是与登州汉子同行的,亦操着一口登州音说道,“我不认同张兄适才所说,沈雪晴纵使天纵奇才,可毕竟一介女流。终究当不得男子,依我看,无净山庄的龙凤兄妹中的兄长,要略胜一筹。”
此说略有不当之处,有歧视女流的嫌疑,登不得台面。想来是推崇无净山庄,言辞间包庇的紧。
总所周知,随安九州有两大习剑圣地。第一自然是洗剑池,而作为争锋敌手的无净山庄,底蕴与其相近。只是洗剑池出了个剑道十首李遇芝,独占鳌头,才压过无净山庄风头。
实则不尽然,尚有隐情。血衣教一案,无净山庄被血衣教主斩去两大圣人,这才显出疲态。
试问,一个门派能有几位隐世圣人?小些的门派,有一位足以名声显赫。若换作更小的,那更是未见圣人身影,全赖超凡境强撑场面。
虽说失去两大圣人,元气大伤算不上。可终归是有些影响。
起先推崇洗剑池才女的汉子闻言,琢磨许久,方才说道,“无净山庄龙凤兄妹的确天纵奇才。当得年轻一辈翘楚,可杨兄忽略一事。龙凤兄妹如今的名声可比不得沈雪晴。”
无净山庄龙凤兄妹,乃是一胎所生,故此又称龙凤胎。两位皆有出息的紧,庄内前辈有言:此二人成就圣人,稳当得很。
至于仙人一说,却无人敢评说。遥想当年,亦不乏天纵之才。三剑杜工部,未入军伍的柳不闻,破鼓城中的黑白无常。
哪一个不是大风流?不也无法成就仙人一位。便是号称徐东关第二的林泽余,以命换命,堪堪挤入半步仙人。终归是昙花一现,惜哉,惜哉。
若能守三绝,必是后半甲子无敌的角色。此话可是出自枯槁谷谋略前三甲的人物之口。直道是:世事难料。
张姓汉子追加一句,使得自己言辞更甚缜密。“沈雪晴遵三绝,修快剑,兼驭剑。算一算年头,正好十九载。已是冰冷性子,纵使她父亲横死眼前,都不会蹙眉。”
一众人默然,当真是冰冷性子,绝情绝意绝念,已是非人程度,比之当年徐东关,犹有过之。
柳晨生久未搭话,只是静默听众人谈天下英豪。听到此处,他思绪万千。有人以情证道,有人斩去情丝,望登顶。
世间呐,终归路太多,亦太长,亦太难。走一遭,便是一生。
掌柜的说道,“洗剑池此举,无非是要在培养一位仙人呐,且是一位女剑仙。不出意料,今后江湖剑道,依旧是洗剑池左右走向。洗剑池依旧要压无净山庄一头。”
众人哗然,一座江湖若被一个女子压的抬不起头,也忒窝囊了。
掌柜突然打趣道,“世事无常,万一那位沈姑娘对这位少侠动了情呢。”
此语一出,气氛顿时活跃开来。柳晨生苦涩一笑,“诸位莫打趣在下。”
少年郎望啊,目光推开木门,翻过崇山,越过大江,径直落于悬剑的坟头。
“我啊,不过是去还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