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大日依旧拖着绚烂光彩,树枝密林处的知了,不知所倦,声复声鸣叫,歌颂即将自指间溜走的夏。两侧山川,并无风起,倒是在个夏末,分外炎热。
那条被晒至干裂的黄泥小道,有一道脚步起落,每次发力间,皆有干裂泥块彻底散开。来人应当是招架不住炙烤,他很是不羞不臊的裸露上身,将那件薄衫系于腰间,体魄棱角分明,却是被调然作古铜色。
来人是个少年,持一柄四尺长剑,后背有长匣,少年郎赤脚而行,软靴早已不知所踪,在这空无一人且见鬼的路途上,他很是松懈。在客栈中的压抑,一扫而空,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可真是压迫的紧。
柳晨生放声大喝,那声响自黄泥小道传开,一圈圈声浪,直至饶到两侧青山,方才折回。
………………
徐东关一刀下西南,自然时刻有人提防,那日客栈外的矮山上有一位谋士,领着一个终日叫苦不迭的少年,和一位一言不合便悍然出拳的中年人。任谁也无法去想,那位中年人而今正有甲子年岁,那位少年郎方才二十出头,可诡谲的是,他二人竟作为同门师兄弟,皆是师从那位古稀谋士。若是有明眼人在场,自然能认出这位大名鼎鼎的龙鲤先生,当代枯槁谷谷主,新晋的纵横大家。
而那位甲子徒弟,也是江湖中享有盛名,且少之又少的拳道圣人,而那位年轻弟子,就是位只会动用嘴皮子的家伙罢了。
龙鲤先生在十里外,掐指开天象,将客栈中一举一动窥尽,如今徐东关下西南,这位谋士自然领着两位徒弟折返枯槁谷。自己的二师弟入朝官拜右丞相,三师弟一心要辅佐皇室气运。谷中真没个管事的,担子全落于龙鲤先生肩上。本以他的性子,寄情山水,作一位游山人,最是快哉,奈何,枯槁谷离他不得。
此举龙鲤先生本是偷摸出来,未曾想,被这两位徒弟逮个正着,若说天下事情能出乎他意料的,也就无非是这两位弟子。
折返途中,再度途径那条天剑江,拳道圣人丁自新从芦苇荡驶出一艘楼船,这楼船大来头,是新上任水师提督的宝贝疙瘩,号称“青龙”,取圣兽之意,构建自然也是恢宏,无奈被这位一言不合便出拳的丁自新“借”走,与其说是借,倒不如说是屈服在他淫威之下,这个丁自新若是耍起狠来,恐将是慕釉城无人能阻,外加那位龙鲤先生,更是不得不借。他是谁?当今右丞相的师兄。
丁自新望着这艘尚且算作满意的“青龙”,赶忙呵斥师弟前去掌舵,年轻人一脸无奈,适才想抱怨几句,便见到大师兄那握成拳状的模样,当下只得溜也似的逃走。
见小师弟很少乖巧的掌舵,丁自新一脸呵呵凑到龙鲤先生跟前,小声道,“师傅,您说这徐东关是不是真妖怪?仙人境界说上就上?”
龙鲤先生先是低头望向破开两侧的江水,再昂头望大日,觉着刺眼,伸出一手遮了遮,最后作罢,低下头颅,不再与大日对视。
“妖怪?徐东关本就是,如若不是,又怎能压的江湖喘不过气,三十载呐,浪前浪后,只有他岿然不动。”龙鲤先生有些感慨,昨日的天幕杀意,当真是把自己都给叹服。
丁自新咋舌,有些向往,“他三刀斩仙人,委实是过于玄乎。”
龙鲤先生沉吟,许久后,才一挥袖袍说道,“不全然,虽说六心门那骷髅鬼的确是仙人,却不是走正轨正途,非一朝一夕修炼而来,修为多少有些浮动。体魄更是远不达仙人,再加徐东关当面入仙人,那个骷髅鬼多少有些心境不稳,故此,三刀下,亡命亦是无可厚非。”
听龙鲤先生头头是道,丁自新也是一脸正色,装模作样道,“的确,那骷髅鬼贪图捷径,未曾想,倒是给自己铺了一条九泉路。技不如人,本该是可耻。可他是死于徐东关,也算不辱没他仙人之姿。”
丁自新说着长篇大论,多半无用,而后他似乎想到什么,再度出口,“据闻这段时日,有位自称血衣教的人行走江湖。”
龙鲤先生别过头一笑,“我当年与那位老教主有些交情,虽说他此生无望仙人,奈何一时鬼迷心窍,着了扶桑人的道,埋下灭教的祸根。如此说来,那间事,尚且是徐东关善后的哩。”
丁自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自己是一个正在江湖底层摸爬滚打的小子,甚至于常为柴米油盐发愁,如今时光飞逝,他也已成一方豪杰,拳道至圣。
若是说,谁人对于徐东关最是敬仰,莫过于丁自新那些年间初出江湖的小子。这位拳道圣人很是认真向龙鲤先生询问道,“师傅,如今的徐东关,可比当年?”
龙鲤老人未答复,只是椅靠栏杆上,顺势下望,望一条滚滚大江,待到那轮大日再度跃出云端时,方才接话,“守三绝时的徐东关是霸道,如今舍弃三绝的徐东关,刀意比之巅峰更甚,孰强孰弱,真是不好作比较,两个徐东关,都足以问鼎天下。”
舍弃三绝,境界大跌,无非是动了情,至于是何情,先且不好结论。男女爱慕?手足情深?或是血浓于水?
龙鲤先生望向绥州天北方位,忽而间微眯眸子,若是谷中多有一位师弟,他可真想去一看盛世下的洗剑池十年。
“青龙”楼船越行越远,饶过几重山水后,彻彻底底将洗剑池抛在身后,夏末的炎热,终归在一缕清风后扫去。
无净山庄,有龙凤兄妹出庄,在那闻名遐迩的万层云梯走下。
五湖四海,九州中,洗剑池如海纳百川,不论是年轻剑修,或是成名大侠,皆往绥州天北处行。有车马轰隆碾过长街,碾过那空荡已久的绥州偏北。
密林中夹杂的黄泥小道,有一少年郎走至尽头,望向刻有绥州碑文时,咧嘴一笑,只是来取把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