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件无头案,人心惶惶。从始至终都不见有个明确讲法,若是换作寻常,恐将会引起不小骚动,至于是否会牵动一些朝堂大人物,也不见得好说。
所幸有洗剑池十年造势的噱头,这桩案子倒也被隐隐约约压过去,那个长矛兵头子的手段也算的上稳妥,长街的左邻右舍,挨家上门,只欲封锁所生之事。
在帮工伙计与一众庖厨的失神错愕下,这间盈利颇丰的客栈,也是告知关门大吉,一干人等,丢了饭碗营生,想再度寻一家上好客栈酒楼投身,恐将是难之又难。
夜幕中,在长矛兵的监视下,帮工伙计等人收拾行李,这些个家伙,在此间客栈待的时日长了,虽说都是些粗汉,也没甚的银两购置家具物件,可收拾起来,也是费劲。
毕竟好些个年头,厚实衣物与单薄衫子,七七八八一些细小不值钱的物件,倒也是一个包袱容纳不下。
小半个时辰下来,那些个容纳许多的布袋子,鼓鼓当当,险些溢出。将房门合拢,在长矛兵的催促下,也来不及略做扫除,显得更是邋遢。
实则,小半个时辰远远够不及整顿,可长矛兵的监视与冷声催促,使得这些个没得生路的帮工伙计,只得急匆匆离去。至于长矛兵心中打的甚的算盘,无疑是想占点小便宜,捞点油水滋润生活罢了。
长矛兵头子司空见惯,倒也不会太过严令禁止,若是太过束缚,麾下积怨,终归是不妥。这些个寻常黎庶,本也就是一穷二白,落下的物件,能值几个铜子?
倒是那小半个财库,得以正当名义充公,以做粮饷,县令在长矛兵头子临行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显然对此事很是上心。
自然不是对枉死的几个平头百姓挂念,而是对那号称富得流油的客栈眼红,当下一个赚的盆满钵满的机遇,哪能轻易放过。充公归充公,可自己略占一二,中饱私囊,想必在这个小地界,还是无人有权过问。
夜极深,已是三更十分,平日里走街串巷的更夫,也不见出现打竹邦子,那句时常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今夜也算是彻底断了。
有几个结伴的汉子,已是酒过三巡,醉醺醺,左一脚,右一脚,摇晃的走过长街,想来是酒壮人胆,路过那间大门合紧的客栈,尚且有一汉子上前敲打狮首门环,嘴里冒着酒气,叽叽歪歪一大串。
而后又有一阵阴风卷过空荡长街,将那几个醉汉的酒意吹去不少,蹲坐在门槛上朝门环吐唾沫星子的大汉,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犹如遇鬼一般,而后同那几个醉汉,颤颤巍巍的奔逃出去。
果然,吃酒酩酊的人,是没有甚的敬畏之心,现在被那阵阴风吹醒,当即全身发毛,想必今后再也没胆量过那条长街。
不干不净的客栈,总得找几些个道人摆下罗天大醮,总得找几个和尚超度亡灵,祈祷着小二与管事投胎转世去,莫要留念凡间。
自然,这不过是寻求心灵慰籍罢了,俗话不是也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做人堂堂正正,哪能怕甚的邪祟。
夜深,只有阴风拍打门扉,偶有几条吠叫的黄犬,可叫声中,也多半带有几丝恐惧,古人常说,犬类拥有阴阳眼,能通阴间,故此,无端端吠叫时,多半是有阴物借路。
柳晨生今夜注定无眠,倒不是说他心中有鬼,只是那个小二的死,很是蹊跷,那日为何要与柳晨生说一番言论,如果一直深藏在心,烂在肚子里,岂非更好。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言多必失。如若管不住一张嘴巴,多半是要闯祸的,越是位居高堂,越是如此。
厢房内的烛火,以在脚跟堆积厚厚一层烛泪,一副即将燃尽的态势,定然是熬不过夜的漫长。
柳晨生接着愈发稀薄的烛光,将出鞘的昆仑剑反复擦拭,颇有些,“醉里挑灯看剑”的意味,只是剑客不醉,只是失眠罢了。
时有时无的犬吠,终究归于平静,伴随最后几声呜咽,夹着尾巴,远远跑开。柳晨生一人在屋内,影子被昏黄光晕拉的很长,一直蔓延到墙壁上。
他自从在耶灭镇见过满楼的圣人,只觉得他们气息十分有压迫力,不用怀疑,他们随意一个指头,就足够碾死柳晨生。
而本该是风光无限的圣人,在李遇芝到来后,气焰更不由得弱去几分,而徐东关的一身杀意,更是能绞杀无辜。
超凡境,又有何作为,不过是能在贫瘠之地逞英雄罢了,或是到穷乡僻囊,譬如渝河镇那种柔弱地界,做个绝世高手。闯荡江湖,这丁点本领,很显然不够看。
洗剑池事后,本来柳晨生有意折返渝河镇,即便不住下,也能稍加探望。可如今,他算是彻底断掉这个念头。
中年一辈的九华山论剑,柳晨生自然不够资历参加,可随安有九州,对于天下强国来说,谈论不上大。
可对于孤家寡人的江湖人氏,那可真是幅员辽阔,恐将穷其一生,也无法踏遍河山。
烛火燃尽,屋内归于黑暗,估摸着,离天明已差不了多少,柳晨生将茶几等碍事物件挪开,于暗中舞剑,只听得一声破空劈砍,不见剑身轨迹。
偶尔带起的惨白剑花,微微点亮屋内,而后一瞬而逝。剑法讲究精益求精,柳晨生远不达精字,唯独一身驭剑本事,在穷道士授予《五行道术》后,机缘巧合达到小成,以至于大成,遥遥无期。
舞剑一通,气息翻涌,柳晨生收剑入鞘,整个人瘫软在床上,任由身子汗渍沾染席被。
此刻天已蒙蒙亮,夜色褪去,仅剩的挂于天边的几抹灰暗,也伴随悠长响亮的鸡鸣,彻底无影无踪。
今日,依旧是洗剑池比斗,年轻剑客的一较高下。
柳晨生记起徐东关说,他要一路下西南,对于那个落魄老人,柳晨生并不见得深厚情感,只是有恩德。
望向长街青石板,柳晨生喃喃道,“仗剑九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