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茯眼下有点吃不准,这寒浞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无疑,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机会归机会,她能不能下得去手,是另一回事。
“夜深了,王还是早些就寝。”她俯身将短刀捡起,往外就走,这要是给别人瞧见了,恐怕就很难解释了。
“站住。”寒浞的声音传来,听着挺稳。他站起身,脚步却有些凌乱。
“抗旨是死罪,你不怕?”他踉踉跄跄走到身后。
“杀了王,也是死罪。抗旨听起来,还好些。”她答。
他将她的肩头掰着,转过来对着他,“你是……纯儿送过来的……很好……她一直很懂我……但缺了什么……你晓得缺了什么?”
“下官不敢揣测。”她冷静地望着他。
“一开始,我是想过利用她……但后来,后来没有,一点都没有……但她还是去了……我所谓的抱负和她的族人……所以她恨我……我没办法补偿……如何对她都无法补偿……”他几乎大半个身子撑在她身上,双目尽赤。
“如今山河动荡,王日理万机,相信王后不会怨你。”她努力让他听清楚每一个字。
“动荡……九州又岂是动荡……我所求,不过安宁一隅,将她护在身后……但安宁求不得,何谈守护……”他摇摇晃晃,辛茯几乎扶不住他的身子。
“王醉了,早些休息。”她扶着他往榻边走去。
“几时了?该去王后那里了……”他挣脱她,就要往外走。
辛茯忙上前将他拦着,“已过了子时,王后睡下了,此刻去,扰了她休息……”
他眉头紧皱一脸迷茫,辛茯边扶着他往榻边走,边试探道:“流沙、蹯木两部落,几被屠尽,交趾族人被驱逐。三山九部陷入战乱,桩桩件件与夏寒脱不了干系。这就是王谋求的安宁之道?”
“安宁……永风……八门生息……昧谷虞渊……他们要的……将天下玩弄于股掌……永无安宁……”他轰然倒下,几乎立刻睡了过去,但口中却又断断续续如梦呓般……
天明时分,辛茯才离开,一夜难阖眼。
真相藏在见不到底的漆黑深渊之中,仿佛瞪着眼睛注视着一切。而这真相,她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与虞幕有关……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她将脸浸在冷水中,虞幕……他不会……
胡乱补了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到了近午时才爬起来,辛茯头痛的厉害,倒觉得宿醉的人是自己。
一醒来她就觉得有些后怕,昨夜说的那些话,不知寒浞记着多少……
“心芙!”安歌风风火火冲进来,几乎没收住脚步,“王上要见你。你……昨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辛茯垂下眼,“不曾,王昨夜酒醉,很快就睡了,”
“你赶紧去吧……”安歌挽着她就往外走,“方才,王上的脸色很不好看,你千万当心。”
寒浞看着立在下首的女子,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和无措。
饮酒,他一向控制的很好,纵有醉意,很快就能恢复如初。而昨晚,她若是没动过手脚,自己又怎会一觉睡到天明,再无辗转反侧。
“昨晚,费了不少心思。”他道。
辛茯早已偷偷打量过,这人昨晚醉成那般,又被自己配的香熏过,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已经神清气爽没事人一般坐在这儿,果然是个人物。
“伺候王上,本是下官的职责,多少心思都是应当的。”她低眉顺眼回道。
“在香炉里放了什么?”
“皆是太医院领来的寻常安神醒酒的香料。”
“我是说,这个。”他踢了一脚榻前的熏衣笼,哐啷一声。
她抬眼瞧了瞧那熏笼,“里头也是一样的香料,只不过,昨夜我将那熏衣笼放在王的榻下。如今盛夏,王用的是紫茭席。香料燃后,烟雾透过茭苇的缝隙,起到熏蒸疗法的作用。”她顿了顿,“昨夜王是否好眠?”
面前一暗,寒浞已走到了她的面前,“昨夜刀就在你的手上,怎么没动手?”
“王酒后之言,怎能听信。”
“哦?我以为你很有主张……”寒浞说着,手缓缓伸向她的腰间。
看着她面上显出微微的慌张,他冷哼一声,将她腰上女官的牌子扯下,“悖逆旨意,自作主张,之前倒是高看了你。今日起,去女官职,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后殿半步。”说罢拂袖而去。
辛茯却是松了一口气,这两件事每一件都足够自己被杖毙好几次,如今只是削了女官职外加禁足,还不算最糟的境地……
山间秋色落早,东极西麓的谷地中,霜叶初红,间杂着橙黄浓绿,极是好看。
扁舟无声滑过如镜般碧幽的水面,撑舟的女子却皱着眉头,已叹了好几回。
“呦呦……”有人唤她,她才转过身,跟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是怎么了,整日欢欢喜喜的呦呦,怎地如今终日长吁短叹?”初翮走到呦呦身旁。
“阿初啊,你都不担心么?公子要入谷了,怕是要发生什么事啊……”呦呦一脸担心写在脸上。
“有什么可担心的,公子又不是第一次入谷。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担心有何用。”初翮将托盘上洗好的鲜果仔细摆放整齐。
“还有……仄影,和兮珖她们……”呦呦小心道。
初翮手下顿了顿,“此事,公子自有计较,无须忧虑。”
掀帘入了屋子,初翮将鲜果放在案上,转头瞧见他正在窗下写着什么,就要上前研墨。
“不必了。”他将笔放下,将手中的信笺折好,交与她,“我入谷几日,若有什么事,打开这封信即可。”
初翮接过,仔细收好,犹豫了片刻才道:“公子一向将事情放在心里,烦忧独占,其实……其实初翮愿与公子共同分担……”
“阿初,”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早将你们视为家人。你们在我身边,已是与我分担。而其实将你们留在我身边,也非长久之事,纵然舍不得,总要替你们打算……”
“公子,”初翮将他打断,“初翮此生心里不会再有他人,今后如何打算,一切听公子的。”
“公子,到了!”外头传来呦呦的声音。
虞幕望向窗外,船已泊在岸边。一条狭长的小路自岸边蜿蜒直入山间,两侧山崖高耸,苍翠浓郁之间云雾缭绕。
许是山风乍起的缘故,那云雾忽而翻涌而下,一时拂林雨密,山径烟浮。
望着虞幕隐入山间的身影,呦呦小声问身边的初翮,“阿初,这虞渊昧谷里,当真藏着神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