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年男子阴冷的声音落下,一股浓厚浑浊的灵魂之力瞬间笼罩整间囚室。
陆风站在外头都能清晰感受到囚室内的变化,仿佛整片空间自清澈的湖水化作了浑浊的泥水,并还在持续下去,直到布满泥泞宛若沼泽,让人深陷。
但很快,这股磅礴的灵魂之力又一股脑全都没入了石墙上那副六臂冥神图案之中。
确切的说,像是被这六臂冥神图案给吞噬了一般。
继而一股森然晦涩的阵法波动气息覆盖而至,整间囚室的温度骤然下降,石壁地面均泛起一层淡白寒霜。
云灼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冻得一个激灵,身子都陡然僵硬了几分,冥冥之中仿佛被什么给注视盯上一般,让她万分不自在。
咿——
一声沉闷尖锐的啼声兀自传出,若夜莺哀泣,凄切而又凶戾。
云灼华倏得感应到什么,猛地一回头。
只见原本刻画在石墙上的六臂冥神竟活生生飘了出来,化作一道虚影悬在半空,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那凶戾的目光和狰狞的容貌,直将她瞪得心头发怵,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上爬,犹若万千冰蚁在啃食着她的脊椎。
中年男子双手结着特殊印记,身形冲着冥神虚影呈半躬之态,说不出的虔诚卑微。
门口那几具渡厄僧兵同样自发性的跪了下来,一副忠诚奴仆的势头。
陆风依旧平静站着,并未被震慑住,暗自透过虚影洞察着囚室内的虚实变化,可以清晰察觉眼前这六臂冥神虚影并非什么诡异降临的异像,而是乃由阵法所成。
先前那中年男子虚张声势的结印释放灵魂之力,并不是在召唤冥神,而只是在暗自激发囚室内的阵法而已。
准确的说,应是这整座牢狱的阵法,囚室中六臂冥神虚影不过只是整座大阵一个小小的阵法节点,由其一股阵势凝练所成罢了。
洞察端倪后,陆风神色更坦然不少,此刻他虽深处阵法区域之中,但若是中年男子有意为恶,他当有着充足的机会抽身离开,甚至于赶在阵势降下前一刻,先一步截断中年男子对阵法的那份掌控。
囚室内,随着中年男子连番结印灵魂之力再次涌向冥神虚影后。
一股凶戾的威压骤然降下。
本只有半米长短的冥神六臂突然延伸,如触手一般探向云灼华所在。
云灼华碍于威压震慑加之选择顺从的心念下,并未闪躲,任由六臂探向自己。
最终两条手臂抵在了她左右太阳穴处,死死按着,另两条则钳制住了双肩的琵琶骨区域,让她气息陡然受挫,难听使唤。
最后的两条犹若化作一个半环扣在了她腰骨区域,让她连动弹的力气都散了开去,整个人犹若被定格成了一座石雕。
此前脊椎骨的那股寒意更是在六臂及身的那刻,遍及全身,仿佛将她浑身血液都给凝住一般,思绪意识都为之变缓下来。
陆风愕然望着冥神虚影的这手手段,微微蹙起了眉头。
以他的阅历自然能瞧出各中虚实,那六臂延伸可并非简单的一记擒拿,而像是揉合了一门非常深奥的‘锁技’。
不止锁住了云灼华的身躯,使之难以动弹,气息受阻,还捆缚住了她的命魂使之牢牢定格在魂海之中,让得整个人、整片魂海都陷入了死寂般的静默状态。
陆风暗自感应推导着此般阵势的形成,领会各中深意。
随着体内气息牵引流转,藏于麒麟环内的四相罪业牢笼竟在这一刻像是受到召引一般震颤了一下。
这让得陆风不禁眉目一挑,心中不由更为狐疑此物同这六臂冥神虚影,或者说跟整个永夜墟和古冥族人有着何等联系?
明明是藏于圣灵族领地的焚魂圣火塔高层所纳的宝物,何以古冥族的术法能够予以感应或者说是操控?
‘这就是冥神照罪吗?’
云灼华思绪逐渐消沉下去,只觉魂海之中犹似被撒入了一张巨网,将她本平静的魂海分隔成了无数方格区域,过往的记忆片段式的涌现而出,分流至这一个个小格子之中。
饶是一些隐藏在她记忆深处,乃至于连她自己都已经有些模糊的久远记忆,在这一刻也都一一被引导了出来。
童年时背着父亲偷摘二长老院中灵果吃的经历、年幼时贪嘴孤身去猎杀后山魂兽吃的经历,成年后与凶兽战斗却不慎误伤猎魂师的经历、以及只有她一人知晓,躲于闺房被窝之中偷看话本的经历……
此刻都一一回溯呈现了出来。
仿佛她这一生至今的每一时间段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不管大小不管轻重都在这照罪之术下,无所遁形。
整个人都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在云灼华接受冥神照罪洗礼的同时。
中年男子竟兀自走出了囚室。
这一幕让得陆风为之一愣,眼中更为惊异。
他本以为中年男子借助阵法施展的照罪之术,乃是一类同搜魂相差不大的手段,那是基于灵魂力量去探究云灼华记忆,从而寻出其曾经犯下罪业的种种痕迹。
但就中年男子竟可以兀自走出,不用理会囚室内的情景,而云灼华却依旧维持原态下。
不由意识到,这所谓的照罪之术,或许仅需中年男子开个头,剩余的凭着阵势所凝的六臂冥神虚影便可持续进展下去,无需在人为进行干预。
真正核心所在,不是中年男子施展的手段,而是这背后的奇异阵法。
“阁下很强。”
中年男子径直来到陆风跟前,右手微微垂下,自袖口之中落下一柄漆黑的小刀捏在手中,表露不善。
陆风感受着中年男子流露的杀意,心神陡然戒备,已是做好战斗的准备。
却听中年男子突然话锋一转:“我没十足把握将你杀于此地,也不想让你毁了这处地方,你走吧!”
陆风一愣,并未离去。
中年男子脸色一沉,“阁下若是不走,在下借得阵法助势,多少还是有几成把握将阁下永远留在此地!机会,可就只有这一次。”
陆风依旧没有迎合中年男子的话,反而问了一句:“阁下是古冥族哪一脉的修士?”
中年男子以为陆风是想记仇,以待他日报复,当下傲然回道:“琅燧一脉,琅燧辕。阁下若要战,且自外头,在下定叫阁下如愿!”
话语自带一股豪气,一副置之死地的拼杀架势。
若非生怕天魂境七八息层面的战斗碰撞会毁了此处牢狱,亦或是损坏这里的大阵,他定不会退步,放任陆风有离开的机会。
对此他内心其实挺不甘的,若是在永夜墟全盛时期,这里防护更牢固,阵法也没有年久失修的话,他定可不计代价的将陆风留于此地,好好的审判教训一番。
当然,若是全盛时期,此处也断不可能由外人轻易闯入。
陆风听得琅燧姓氏,明白眼前之人应是自己所要寻的老族长一脉修士下,眼中的冷意陡然少了几分,开口问道:“你待要将云灼华如何?”
琅燧辕冷蔑的扫了陆风一眼,“既进了囚室,自当是要接受审判,这已不是你所能干涉,奉劝阁下莫多管闲事,赶紧离去。”
陆风依旧不为所动,在意问道:“这什么照罪之术具体是什么手段?可否告知?”
琅燧辕目光一凛,“看来阁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着握刀的右手便抬了起来。
“且慢!”
陆风连忙打断,迟疑下甩出赤璃燕给的身份令牌。
琅燧辕惊了一下,诧异的打量向陆风:“你与小公主什么关系?”
陆风同样一惊,没想到赤璃燕于古冥族竟还有着此般身份。
“萍水相逢的关系,”陆风并未藏着掖着,再不确定古冥族内部具体情况下,隐瞒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当下直言道:“她称奉了她奶奶的命令寻我来帮忙,具体做些什么未曾告知,我此行便是来寻她奶奶和老族长的。”
琅燧辕狐疑的盯着陆风,“既如此你怎么会来到此处?还随这女人一同来救人?何以不同小公主一起?”
陆风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通经过,提及天珉戍联合外人里应外合后,示意道:“若是可以,烦请带我去你们禁地见琅燧御族长,那边恐有变故发生。”
琅燧辕脸色一寒,“你在扯谎!此处同老族长所在区域完全是两个方向!你若真心驰援,岂会赶来此处?”
陆风一惊,冰冷的目光扫向云灼华。
“是她诱导你来的?”琅燧辕愣了愣,有所会意,“你且在这候着,若我自她的记忆之中验明你所言非虚,自不会为难你!”
说着将赤璃燕的令牌又丢还了回去,而后朝囚室内走去。
片刻后。
云灼华瘫倒在地。
束缚其身的冥神虚影缓缓悬浮到了琅燧辕身后。
六臂同样延伸,点在琅燧辕各处。
陆风惊愣望着这一幕,恍然明白过来这照罪之术的真意,应是通过某类奇异的阵法充当作了媒介,类似源石一般,将灵气敛入,然后再供人吸收炼化。
这里的灵气则替代做了云灼华的过往记忆,媒介则成了那冥神虚影,此刻琅燧辕俨然正是在查阅着云灼华的记忆片段,以待剖析出为恶的事迹,从而进行最终的审判,定下相应的刑罚。
陆风并不知具体审查过程,但见那冥神虚影仅仅在琅燧辕身后凝现了十余个呼吸的功夫便消散不见,想来应该不是走马灯式的逐步审阅,而是某类能更好剖析的手段。
‘还真是玄妙!’
陆风不禁赞叹了一句此般照罪之术和其背后大阵的神奇。
琅燧辕缓缓回过神来,望着地上同样醒来的云灼华,脸上有些诧然,“你——”
云灼华冷傲回道:“我可有犯下过什么罪业?”
问心无愧同样也是她敢于承受这所谓照罪之术的原因。
因为无罪,所以无畏!
琅燧辕沉默了一瞬,朝着远处断臂的渡厄僧兵一点,自渡厄僧兵的心口处剖离出一块黑色墨玉,其上纹路斑驳密布。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能苟活至今?而不是如其他囚室那些人一样早早失去心性,丧失性命?”
琅燧辕没有正面回应云灼华有无罪业的问题,而是突兀扯了这么一句。
云灼华本想回一句因为罪业不深的话语,但想到父亲所做,若是那样都不深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只得摇头回应。
琅燧辕沉声说道:“你父亲他于宗门而言,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宗主;但于你而言,却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他所做的一切恶行,全都是在为你铺路,给你最好的资源和修行环境!”
“炽凰天舞性属阳功,你一介女子擅自修行,后期若无炽凰炎辅助,势必要遭受心火所焚,道陨而亡。”
“因为你母亲的死,你父亲深知这点,故而才孤注一掷去那凶险之地为你求取传说中的炽凰炎。”
“因其行恶有因,适才得到的惩戒刑罚均非致命性的存在,方才由他苟活到了今日。”
云灼华听得此般话语,本坚毅的脸上已是泣不成声。
她想到了记忆深处自己跑入母亲房间偷拿炽凰天舞典籍一事,想到了父亲后来知道后大发雷霆打了她半天的经历。
哪怕直到今日,她仍旧不解为何父亲当初会那般动怒?
为何明明有那么厉害的功法仅自己修炼,却不愿意传授给她。
原来其中藏了那么大的辛秘,不传除了是她无法修炼外,还因有着母亲死的悲痛经历在。
“父亲……”
云灼华心力憔悴倏得瘫跪在了地上,“都是女儿的错……”
直到此刻,她才幡然明白,这些年父亲到底承受了多少的压力和痛苦。
甚至于一切的罪业,都是因为要救她性命去取炽凰炎才发生的。
没有她儿时的贪玩好奇,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琅燧辕摊开握着墨玉的手,引出云天罡的残魂。
“傻孩子——”
云天罡虚影漂浮至云灼华跟前,无力的摸了摸后者的脑袋。
他心中最不愿吐露的事情,终还是见了天日。
相较于这些年自己所受的痛苦,他更不愿见着自己女儿如此自责难过的样子。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