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澈没有等到沈落蕊的回答，余光中蔺暖阳站了起来，似乎怕她阻拦，他又往沈落蕊的面前逼近了半步，咄咄逼人地继续着：“蔺暖阳工作、生活，与蔺家人的关系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什么人？你又是蔺家的什么人？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有什么样的资格在这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你……”
“我话还没说完。”陶云澈继续说道，“你把她当成你的假想敌，处处针对她并不代表她就一定要受你的控制！”
“受我的控制？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我能控制得了她？！”
陶云澈静静地看着沈落蕊逐渐癫狂的语态和肢体：“你没能控制得了她是你没本事。但如果不是你三番两次试图去控制，她会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做一份喜欢的工作，平静地与她的亲朋好友相处，和自己的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她的生活肯定不至于糟成这个地步！”
“和自己喜欢的人？别做梦了陶云澈，在她眼里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算不上什么东西，但至少，她不应该嫁给这样一个人！”陶云澈说着，将手指指向了肖卓。
沈落蕊：“陶云澈，你这样挺没品的知道吗？”
陶云澈笑了：“你说过，咱俩五十步笑百步。”
沈落蕊一时气结，歇斯底里地喊：“这些又关你什么事？！”
陶云澈越发地平静：“你自己都说了我对蔺暖阳心思不单纯，好，我承认，我就是喜欢她，所以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受了委屈我就是想为她打抱不平。你呢？你又是对谁心思不单纯？肖卓？不一定吧？我敢保证，在知道肖卓的病之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歧视他，除了你！”
沈落蕊猛地看向肖卓，扭头看向陶云澈的时候兀自嘴硬着：“胡说八道！”
陶云澈手指依次划向蔺暖阳、钟守意，最后停到了肖卓身上：“你问问他们，谁会无耻到用一个病人去做陷阱？多大的仇恨啊，连廉耻和底线都不要了！”
沈落蕊第一次在肖卓痛苦又失望的视线中红了脸，人傻钱多还对她唯命是从的的傻小子似乎被陶云澈的一句话给点醒了。她有些慌，有些怕，怕没有了肖卓的傻气和毫无原则的保护，这里的人会生吞活剥了她。她相信，今天陶云澈点醒的不止肖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是钟守意！毫不夸张，这个人的态度间接关系着她和儿子的命运。
没有人撵，沈落蕊走得仓皇又突然。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陶云澈还没有从与沈落蕊的对仗中缓过来，情绪依旧是激动的，尽管强装着平静，等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蔺暖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里有很多他捉摸不透的东西。五十步逃走了，他这个百步似乎也没有了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他移过视线到脚尖，不知道该如何去道别，更不知道道别之后以后会怎样去面对她。不该说的话也说出口了，或许在很多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不道德的人，披着朋友的外壳去觊觎着不属于他的人，他与沈落蕊的确没什么区别，比她好不了多少。
“等一下！”蔺暖阳捋了一把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和默默走到门口的陶云澈一起出了门。等电梯的时候她脑子还是乱的，分神嘲笑了一下自己都这节骨眼了还有心思儿女情长，以后真没脸去嘲笑那些恋爱脑了。电梯门开，她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迈进了电梯里，狭小的空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有些尴尬，得说点什么才行。
“这个坏人还是我来做吧！”陶云澈突然先开了口。
蔺暖阳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他一看又迅速收回了视线，想了想以为他在说帮她怼沈落蕊的事。她说：“我不怕做坏人，我怕的是就算做了坏人有些话也没有人听。”
陶云澈盯着蔺暖阳，眼神中充满了戏谑，这种表情在他那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极为罕见：“装糊涂？当着你老公的面，我的表白给你这已婚妇女添麻烦了？觉得我特没道德和眼力见儿？”
蔺暖阳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会错意了，哑然失笑，又心酸起来。以陶云澈的性格，应该很少与人主动起冲突，更不用说还不关他的事，毕竟连他自己的事儿他都是能忍则忍忍无可忍还是要忍。可就因为帮她，忍者神龟竟然破了例不顾什么道德，最擅长看人脸色的他没了眼力见，怼人的时候熟练得都让人心疼。或许一个大男人这样去与一个女人掐架的确像沈落蕊说的那样没品，但怎么办呢，她就是觉得他帅的要死，像英雄一般，带着光环从天而降，如果不是泥潭过深，差一点就把她拯救了。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心动，爱情和崇拜是冲动的，很多时候压根儿不会去管你的处境和身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理解错了，我以为你说的坏人是骂沈落蕊的事。”
陶云澈这才明白自己的也误会了，出电梯的时候习惯性地将手挡在了门上，很怕自动门会碰到蔺暖阳：“我说的我当坏人是在你丈夫面前跟你这个已婚妇女表白的事，跟沈落蕊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但我不觉得你是在做坏人。”
“是挺不道德的。”陶云澈说，“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你怎么样。我也不是在知三当三，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和肖卓一点关系都没有。”
蔺暖阳被陶云澈孩子气的话逗笑了，这与平日里的他太不一样了，也太让人心酸。她停下了脚步：“云澈。”
陶云澈垂手走了两步才发现蔺暖阳没有跟上，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满是沮丧。
蔺暖阳看着他说：“接下来，我有一场硬仗要打，如果你在我身边，战火迟早会烧到你身上。我知道你不怕，不然你不会处处帮我说话。但是我怕，我不想让蔺家的龌龊事再去祸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你懂我意思吗？或者，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陶云澈没有说话，半晌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肖卓的事的？”
陶云澈知道蔺暖阳迟早会问这个问题，原本他已经想好要撒谎了，而且还准备了好几个版本。可是，面对她那双受伤的眼睛，他又觉得善意的谎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思忖片刻，他说：“还记得任迪帮你查电脑的事吗？”
“小叔知道了？不过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陶云澈说：“任迪想帮你，找人打听是怎么回事，然后把你小叔电脑黑了，然后就发现了这张化验单。”
蔺暖阳点点头：“这件事先保密，让我想想怎么办。”
陶云澈大大的手掌落在了蔺暖阳的头上，低下头与她的齐平，看着她的眼睛，用了有生以来最温柔的语气：“保护好自己，别逞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还有我。”
蔺暖阳红了眼眶，微笑着重重点了点头，而后说：“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先不要联系了，你是一个医生，如果也被这样传闻缠身后果不堪设想，你等我，等我把事情解决完，我就去找你。”
陶云澈久久地看着蔺暖阳，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字：“好。”
陶云澈的脊背远没有以往的挺直，一弯清月挂在头顶的天空，路灯幽暗，他的白衣在微风中瑟瑟，迟缓的脚步像是铸了铅。蔺暖阳的心悬在了嗓子，似乎很怕他回头，却又盼着他回头。可回头了又能怎样呢，就为了多看那一眼？那会是多惊心动魄的一眼，肯定也会是她这一生最难忘的一眼。还是算了吧，她对自己说，万一有了这一眼她忍不住滞住了脚步，那之前她为蔺家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
两分钟后，陶云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蔺暖阳的眼睛里，等转身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表情。
肖卓的脸色凝重到生人勿进，看得出来，他受了很大的打击，而钟守意相信，这打击并非因为他的病曝光，而是陶云澈的那段话。其实陶云澈的话也一样刺激到了钟守意，等待蔺暖阳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长久以来为什么连他都在纵容沈落蕊，真的只是因为爷爷和小叔的面子吗？他觉得不全是，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他也习惯了给会哭的孩子糖吃，而那个总是懂事的孩子反而被忽略了，久而久之，他竟然忘了会哭的那个是名不正言不顺。
蔺暖阳二十分钟后开门而入，脸色呈现出了一种灰白色，眼睛低垂着，仔细看嘴角有些微微颤抖。她一直搓着两只手，走到沙发上的时候有些踉跄。肖卓和钟守意以前都不是细心的人，似乎因为事过突然过于关注她的反应，从她的些微的动作表情中看出了一丝反常。
蔺暖阳的脑子里嗡嗡的，从她送走陶云澈转身往回走的那一刻起，她整个人瞬间被沈落蕊的话包围，那些话无序的、杂乱的、刻薄地从她的眼前、身后、身侧、头顶、甚至是脚底360度无死角地死死地禁锢住她，感觉就像站在突发海啸的海边，潮水涌来将她四面八方包围顺便还一巴掌把她拍窒息，根本容不得她去反应。她是会装，在沈落蕊面前淡定得像是拥有者强大的承受力，可实际上呢？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但她还是用仅存的一丝清醒提醒自己说不定在哪里就有一双甚至是几双眼睛盯着她，就等着她倒下的那一刻然后去兴风作浪！耳边仍回荡着沈落蕊的的狂笑，蔺暖阳走得依旧淡定从容，进电梯的时候甚至还为追电梯的邻居阿姨挡住了即将关上门。
“小蔺，你是年轻人，认识那些个什么网红啊、明星什么的，那你知不知道，咱这楼也住了吗？”
蔺暖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边脑子与沈落蕊做着斗争，另一边脑子控制着面部神经，扯出一个微笑，礼貌得体地回道：“阿姨，不好意思，我也不太关注这些，是怎么了吗？”
阿姨回想着，说：“好几天了，总看到一个拿着那种很长的相机的人在我们楼下绿化带里，之前撵过一次，消停了半天这又来了，真是讨厌！”
蔺暖阳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与阿姨告别，蔺暖阳进了门。与之前发病时的无助有些不同，这次虽然还是发病，但她的脸上却透着一股子狠绝。坐到沙发上，她用全部心思控制住些微痉挛的双手，微微抽搐的嘴角，赶走了爬上皮肤的千万只蚂蚁，她强迫自己的眼神聚焦到一个地方，直到所有的不适一点点消失。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庆幸的是真到了紧要关头她的意志力竟然可以战胜一切，悲哀的却是她连软弱甚至是生病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而这些事容不得她有片刻的停顿。但她还是把钟守意和肖卓吓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她不是小太阳不是木头人更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还有些神经质的人，这个人得了病，而病因毫无悬念地来自于他们身后的家族，亦或者是他们本人。
肖卓想去安慰蔺暖阳，手伸出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而钟守意呆愣在一旁，直直地盯着蔺暖阳，完全忘了该如何反应。分针指向11，这次蔺暖阳从发病到完全平静只用了18分钟，比上次足足缩短了四十分钟。她还是觉得有些乏力，但这点乏力很快被突如其来的现实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