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暖阳拒绝休息，拗不住两个大男人轮番劝说只好合衣歪在了沙发上。肖卓回卧室拿了条薄被，盖在她身上的时候都要看着她的脸色，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钟守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房间里踱了几圈步，估计怕她嫌烦，又停在了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愣愣地站了一会，转过头去扫了肖卓一眼，样子看上去想问什么，但又觉得这些问题蔺暖阳去问似乎更妥当，又转回了头去。
钟守意没走的意思，他在考虑怎么去问爸爸，蔺暖阳也在考虑，这点他们又有不同，他的问是责问，而她却只想问个事实。没错，冷静下来的蔺暖阳很快判断出沈落蕊话中的水分。其余的她说的都没错，不然她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唯独说蔺董的那些话，蔺暖阳有自己的判断力。
一点不夸张，蔺董是妥妥的女儿奴，而蔺暖阳的小太阳性格也的确是被宠出来的。所以，她绝对不信爸爸会为了肖家的钱害她，退一万步讲，毕竟彼时蔺氏还没有发展到卖女的程度。而沈落蕊如此笃定地说出无非两种原因：一，小叔撒谎，她根本就不知道小叔是否真的告诉了爸爸；二，她在撒谎，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他们父女的关系。
一直以来蔺董在小叔和蔺暖阳之间的站位是暧昧不清的，原因蔺暖阳虽然不说，但心里却很清楚。小叔那边就不用提，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缺点，而这些缺点注定了他难堪大任。至于蔺暖阳，他不放心的是她太年轻又没有多少管理经验，虽然有能力有魄力，但也有很多短板，还有一点，她是个女人，而这个世界对掌权的女人充满了偏见，尤其是公司里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人们。这也是他说服爷爷将钟守意叫回来的原因，倘若两个孩子能联手，再加上肖家这最强支撑，蔺氏或许还有希望，事实上，他也的确看到了希望，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另一个隐患，那就是蔺暖阳的激进。在蔺董眼中，现在就断尾求生为时过早，年龄越大他越没有了年轻时的闯劲，一直求稳的他认为有了肖家的帮助完全可以缓过来，等公司过了难关再去处理内部的事才是更稳妥的方式。而蔺暖阳的想法却是，如果毒瘤不除，用再多再贵重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新鲜血液无法良性流通，病疴就永远存在，公司永远都好不了！现在听了沈落蕊的那些话，蔺暖阳更加确定了决心，只要她在蔺氏一天，她就绝对不容许毒瘤恣意生长下去。
蔺暖阳猛地坐起来，钟守意和肖卓见状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
“你再躺……”肖卓话说一半，突然发现蔺暖阳正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他，然后向他伸出了双臂。
钟守意下意识地想要去阻止，他还在生肖卓的气，但一看到蔺暖阳看向肖卓那惋惜又心疼的眼神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一起玩闹的时光，顿时也软了心。
肖卓怔怔地迎着蔺暖阳的目光：“你不恨我？”
蔺暖阳摇摇头，晃了晃手臂。肖卓一把抱住蔺暖阳，突然大哭起来，蔺暖阳原本还忍着，不一会也跟着哭，而且比肖卓哭得还大声。钟守意挠挠头，生怕有邻居找上门，赶忙两头劝着，好不容易让两人平静下来了。
“现在你必须跟我说实话，这病是你乱搞得的吗？”
肖卓抽纸擤鼻涕：“你指的乱搞的定义是什么？”
蔺暖阳耐着性子又问：“你就说这病是怎么得的吧？”
“前些年我爸的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个女孩，漂亮，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有能力，家世也好。”
蔺暖阳努力回想着，好像是听说过这件事，没记错的话她还和那个女孩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挺漂亮，很活泼开朗，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去，当时还羡慕她的性格来着。
“我们两个谈了一个来月吧，就那个了，我们相处的也不错，真的要谈婚论嫁了，她突然提分手，细问才知道她在国外的前男友告诉她他得了艾滋病，让她赶紧去查查。结果，她被染上了，她又催着让我去，我才发现我那时候经常低烧根本就不是感冒，也染上了。爸爸知道这件事跑到朋友家大闹了一次，女方再次提出分手，我同意了。爸爸特别自责，我都怀疑他三天两头的生病就是让我的事给急出来的。”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肖董一边制约肖卓一边又想法为他铺路；为什么他几年前已经打算归隐了得了病反而又开始折腾事业……这一切都是他在为儿子的将来未雨绸缪。
“那女孩怎么样了？”
肖卓抱着双膝沉默了好半天才回道：“在疗养院，重度抑郁，自杀了好几次，家里人实在没办法了。”他抬起头，看向蔺暖阳，“阳阳，你相信吗，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加上我总共谈过两次恋爱，她本来会有一个非常好的前程和人生，却让这个病全毁了。”
蔺暖阳从沙发上滑落，跪坐在肖卓面前，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呢，你会被这个病毁了你的人生吗？”
肖卓看着蔺暖阳，许久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蔺暖阳毫无预兆地甩了肖卓一个耳光，再次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的眼睛：“现在知道了吗？”
肖卓生怕她的巴掌再落下来，赶忙点点头。
蔺暖阳看着肖卓的表情凑近他：“我希望你清醒一点，最起码不要死在爸妈前面。”
肖卓再次红了眼眶：“你不恨我爸？其实咱俩的事，就是他全力促成的。他趁人之危，把你这个清清白白的女孩拖进漩涡里，你应该巴不得他早点死才对。”
蔺暖阳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跟你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肖卓，实话告诉你，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就算我不是你的妻子，作为你的朋友和发小，我也同情你心疼你，还有，我更不会歧视你。你要是个男人，你要还算个男人，你就给我站起来，该治疗治疗，该生活生活，该工作工作。全世界那么多艾滋病患者，我相信大部分人都在努力生活，你别好的不学专捡坏的。”
“我其实特别理解我的前女友，毕竟这个社会大多数人无法接受我的病。”肖卓没有站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为什么全社会都要接受你？还有，不要自轻自贱，这样最没出息！沈落蕊的病又是怎么染上的，明知道得了这种病你就这么把持不住，我怎么看不出来她有这么大魅力呢？”
“那是她自找的。那天她组局，把我灌醉了。”
“你别推卸责任，我可是听说男人喝醉了什么事都成不了。”
肖卓先是怔怔地盯着蔺暖阳看了一会，又扭头去问一直默不作声的钟守意：“真的吗，可我那晚真成了。”
钟守意扭头看向了一旁，懒得理他。
蔺暖阳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沈落蕊找你的时候你分手了没有？”
肖卓转头看向一旁，咕哝道：“没有。”蔺暖阳一巴掌差点又落他身上，吓得他赶忙跳到一旁，解释道：“我真醉了！”
“你俩真是绝配，都他妈惯犯！”
蔺暖阳咬着牙骂完，转身向卧室走去。她的脚步仍旧略显虚浮，钟守意不放心，跟在她身后，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问：“你要休息了吗？”
“不，今晚我请你去喝酒。”
“你这个身体……”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而后有声音隔着门传来：“少废话，你不去我自己去！”
钟守意不敢不去，只是他没有想到蔺暖阳带他去的夜店是小婶开的那家。原本肖卓也想跟着，倒不是馋酒贪玩，说到底还是担心蔺暖阳，在她没有知道他的病之前，他们之间真的像表面夫妻，可自从她知道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两人的命运被绑在一起的感觉。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的巴掌再狠再疼却没有一丝歧视和厌恨，反而让他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这是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不过，他没去成，蔺暖阳不但给了他一个眼刀，还顺便将家里的网络密码给改了，勒令他好好休息。
蔺暖阳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肖卓听到了声音，但却没敢起床。他不敢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而他做的事，是否会与他和沈落蕊有关。
蔺暖阳从来都没有睡得这样安稳，打从她进入总集团，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本以为是个无眠之夜，没想到上天也觉得紧着她一个人倒霉有些过意不去，怜悯她赐给了她一个好觉。
睁眼的时候已经八点多，蔺暖阳有些犹豫该不该去正常上班，可还没等犹豫两分钟，门铃声响了。很快，有肖卓趿着拖鞋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而后是嘈杂的人声，有蔺董，似乎还有公婆的声音。蔺暖阳躺不住了，坐起来，外披的家居服穿了一半，有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卧室门外，她保持着伸臂进袖子的动作没动，明知道门是反锁的，外面的人进不来，可她的心还是悬了起来，很怕外面的人会敲响这扇门。
错不在蔺暖阳，可她还是非常不安，无论敲门的人是知情者或者不知情，带着心疼亦或者愤怒，她都承受不起。蔺家风雨飘摇的时候，她最不应该出现任何偏差。
敲门的声音并没有响起，蔺暖阳在门外脚步退去声中将衣服穿好，鼓起勇气打开了门。
卧室通向客厅的走廊上站了好多人，蔺董、钟守意、公公、婆婆、小婶，站在最后面肖卓旁边的是一个面生的男人，年龄与肖董相仿，两人正说着什么，看到蔺暖阳出现立刻停止了说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蔺暖阳将每个人的脸都扫了一圈，蔺董躲着她的视线，公婆和小婶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她冲人群笑了笑，拐进厨房，顺便用眼神将肖卓也叫了过去。
“谁？”
“我前女友方瑶的爸爸。”
蔺暖阳手脚没停，忙着沏茶：“他来干什么？”
“听说你爸一大早就喊上我爸就冲他家去了，问我昨晚说的是不是实话。”
蔺暖阳有数了。
蔺董的确不是知情人，不然他不会多此一举，而把公婆和小婶喊来的目的估计也是为了让蔺暖阳能相信他。想到这，蔺暖阳的心里立刻轻松了许多，她是一个亲情高于一切的人，最坏的预想并没有发生，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打从结婚以来，家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蔺暖阳和肖卓是晚辈，干脆席地坐在了他们对面。
最先开口的是方爸爸，说的话与肖卓昨晚讲的一致，重点强调肖卓的确不是乱搞得的病，他们一家至今为这件事感到遗憾。
方爸爸的话音刚落，蔺董开了口：“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就算为了蔺家我也不可能让你嫁给一个不清不白的人。我知道肖卓好玩，但本质上他是个好孩子，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以为我在狡辩，但我的确不知道知道他得病的事。女儿，你相信爸爸吗？”
蔺暖当然信。
“这事怪我。”肖董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每说一句话都要歇上一歇，“是我昏了头，我一心想着要是外人知道了肖卓的病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嫁他，等我和他妈死了，他就算再有钱也是孤单一人，只要一想到这我眼都闭不上！你小叔来找我提议联姻的时候我也挣扎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肖卓没有这个病都配不上你更不用说他是现在这副德行！但我被说动了，你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还有谁不嫌弃他？事实上我没估计错，昨晚肖卓电话里把你对他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我，阳阳，听了这些我能含笑九泉了啊！现在你要打要骂，要钱，要整个肖家都没有问题，爸爸只求你别抛弃他，你要是一松手这孩子就垮了啊！”
“离婚吧，没商量。”小婶突然说道，碰了碰身旁的钟守意，钟守意看了蔺暖阳一眼，仍旧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