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使动怒,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童也为其气势所摄,心中有些发毛。
因不敢与罗刹使对视,又唯恐失了面子,他便故意将脸扬向别处,作出一副不屑之态,“我清玄一派执掌玄门正道,除魔卫道,扫荡妖氛,令出法随,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任是千年老怪万年王八,见了我清玄门人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你这不知从哪里来的装神弄鬼之徒,我大师兄两番向你客气问话,已是给了你天大的情面,可你却态度轻慢骄横,岂不是不将我清玄放在眼里?”
这番话连珠炮一般放出来,清玄大师兄许攸一张俊脸已是通红,额角见汗,见小童还要接着口出恶言的样子,情急之下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高高扬起,正色向小童斥道,“齐丹澄,清玄令在此,见令如同掌教真人亲至,还不速速退下!”
令牌一亮,果有效果。
小童瞪了许攸一眼,见许攸不为所动,面容严肃,显然动了真怒,心知这位大师兄平时虽然脾气温吞,但真做了决定时却是说一不二,加之此时又有门中至高无上的清玄令在前,因而也不敢太过违逆,只得冷哼一声,悻悻招回双剑退下,心中尤忿忿不已,只管拿眼不停怒视那名白衣罗刹使。
许攸也不理那小童,转向白衣罗刹使,有些抱歉地行礼道,“道友万勿见责,小师弟被掌教师尊接引回山尚不足六年,灵智未开,且又受了九世转劫之苦,门中长辈向来怜惜,因此多有纵容,今日言语冒犯道友,十分抱歉,待回山以后,在下定会禀明掌教师尊,对小师弟加以惩戒,还望道友念在小师弟年幼无知,不予计较才好。”
“年轻人,玲珑心窍自是好事,但若是机巧太过……却不一定是善因,”罗刹使静静看了许攸半晌,直看得许攸心中直打鼓,忐忑不安起来,方才缓缓开口,面上喜怒难测,“回山后告知你等掌教,世间神物异宝虽多,然而并非何物都可觊觎,虚名俗利,风光繁华,看着诱人,其实却是动摇道心之祸根,天之高,地之阔,千年传承何足自恃?休要做那井底之蛙、吠日之犬,坏了我九州道统,好自为之,你等去罢。”
话已至此,许攸哪还能再假作看不出对方是位前辈高人继续装糊涂,立时神色一凛,重以晚辈礼恭恭敬敬地屈身拜下,“多谢前辈教诲,我等回山定向掌教师尊转禀前辈金玉之言,不敢再搅扰前辈清修,就此拜别。”
语毕,起身退步而行,与一直在旁静观,一言未发的白望舒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便各自领了师弟师妹们敛声静气而出,那位丹澄小师弟还瞪着眼不服,待要出声纠缠,哪里能够,早被许攸一把扯住,半拖半拉地挟了飞走。
罗刹使转而看向一直缩在一旁的那个侏儒。
似乎是对罗刹使十分的畏惧,一感觉到罗刹使的视线,那侏儒便将一副本就团得死紧的肥短身躯更拼了命的往里缩,看那架势,简直就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点,立刻在此地消失才好一样。
罗刹使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好笑,过了一会才悠哉游哉地开口,“你无需害怕,虽然你曾因为贪得口腹之欲,与些贼匪助纣为虐,但却不曾亲自害过无辜百姓,况且当日洞塌时你也并未与那匪头一同遭劫,想来你的恶果还须应在日后,眼下我不会向你出手,”见侏儒得了这句承诺已不再瑟瑟发抖,而是满面欢喜地抬起头来,便又向它朗声唤道,“你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侏儒闻声立马原地一个打滚,手足并用连滚连爬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在罗刹使身前丈许处毕恭毕敬地跪下,仰起一张丑脸露出讨好的表情,一边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一边向着自己的喉咙指指点点。
“我倒忘了你这只小鲮鲤舌骨尚未化开,”被侏儒滑稽的举行逗得有些开心的罗刹使笑了起来,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也罢,我能寻到这里找回元魂,真说起来冥冥中你倒也有一份功劳,今日便还你一个因果罢。”
说完,他两手掐起法印,在胸前极快地变换了几种复杂的手势,然后向着侏儒虚虚一点,就见一片闪着金色泽光的紫雨随着所指处挥洒而下,落到侏儒身体上便缓缓向其体内渗入。
侏儒一脸的欣喜若狂,在紫雨里向着罗刹使疯狂叩头不止,身体同时也起了变化,覆盖在体表的鳞片次第化去,绿光四射的眼睛与那张大嘴也渐渐变得与常人一般无二。
等到紫雨结束,那侏儒已化身为一个粗壮敦实的黑胖汉子,拿一双手在自己脸上身上四处乱摸着,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等会去河边照照,再慢慢欢喜吧,”罗刹使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九矅紫气助益下终于完全化出人身的小妖,莫名其妙觉得比方才那些名门大派的精英弟子顺眼,语气也不觉亲和了许多,“我助你,是偿你一份因果,但你休要忘了此前自己所造之恶因,将来如何还得看你的修行。从今往后,你须要时时以前事为鉴,克制私欲,敛心静气,方能守得住本心,最终得窥探大道门庭之机。”
鲮鲤忽然福至心灵,早端端正正跪回原处静听罗刹使训示,待罗刹使讲完,郑重其事以额触地向罗刹使行了一礼,抬起头时已泪流满面,用还不十分利索的腔调向罗刹使哭泣道,“小妖自数百年前巧服灵芝得以化形,一直浑浑噩噩,行事随心所欲,竟不知自己在生生浪费所得的造化,如今得上仙点化,想起前事只觉恍如隔世,痛悔不安,此后定潜心向道,多行善举,不负上仙再造之恩,”磕磕巴巴讲完,又再次肃容叩首,“求上仙赐名。”
“你来自虞山,‘虞’‘余’同音,又乃鲮鲤所化,靠山吃山,以后便叫‘余山’罢,望你今后能时时以此二字提醒自己莫要忘记了在此山之中所发生的事,此外行事又要谨记‘山’之风格,持重沉稳,朴实厚道,”罗刹使略一思索,温和地说道,接着抬手向鲮鲤示意,“起来吧,拣些你所知道的玄门中事与我略说一说。”
这鲮鲤化形虽只有一百来年,平日里又只知贪吃不喜外出,但好歹也是个成精的灵兽,所知不多,却已足够让罗刹使联系上之前清玄九鸾等一干人的作派将外面大体形势推断得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些一家独大,打压异已,表面冠冕堂皇实却暗藏私心,强者明抢暗夺,弱者明哲保身等等一堆乱七八糟之事,不正之风盛行,先辈前人那些真正的公允、包容、大爱之义却流失得十分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