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兄弟二人已是面色苍白,大惊失色,两手在身侧紧攥着拳头微微颤抖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山庄上空光华一闪,一面晶莹剔透的青色光罩忽然凭空浮现,光罩上二十八星宿交游往来,辉光熠熠,只是其中有一些光华已经明显黯淡了许多,只尚还存留着些许带着微光的轮廓。
与此同时,亿万条银光闪闪的丝绦从庄外齐射而来,尽数粘搭在青光罩上,甫一接触,便将那罩子腐蚀得滋滋作响,青烟狂冒,整个山庄即使处在青光罩的防护之下,也到处弥漫起了扑鼻的腥臭味。
不多一会,罩子上的二十八星宿又黯淡了几个,眼见着晶莹的青光比之刚才又薄弱了许多。那些银丝似见得势,又发狠般地一齐更加发力,疯狂地勒挤得光罩吱吱作响。
罗刹使回头看那二位庄主时,二人已是面如死灰,一副坐以待毙的模样,于是向着二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纵身一跃,便出了青光罩,也不管二人在后面又是摇头又是大喊的劝阻。
定睛向那银丝源头看去时,只见一片暗沉沉的黑雾,黑雾中两只硕大的灯笼正发着红艳艳的光,紧随其后又有八挂丈许高的金色的小灯笼正在上下翻飞,满天都是一股子熏人欲死的腥臭味,罗刹使也不多费事,略一弹指,数道紫焰便向那些灯笼电射而去。
此时那兄弟二人因不忍这位“年轻侠义的道友”独自送死,竟也双双不顾安危地飞了出来,正好见到罗刹使击中那黑雾中妖物的一幕,也不见有多眩目的效果,光只听得噼啪几声爆豆般的闷响,那黑雾里便响起一声痛彻骨髓的尖声惨嗥,接着三人脚下银光闪闪几乎将整座山庄包得像颗茧的亿万银丝霎时“嗖”一声尽数收了回去,那两只大红灯笼和几挂小灯笼掉头便往来路飞速退去,转眼消失不见。
此时狂风立止,怪声骤停,天空中月明星稀,云开雾散,除了空气中残存的腥臭味以及适才那声惊天动地的惨嗥还在周围山峰间回响之外,几乎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文士兄弟大眼瞪着罗刹使,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罗刹使笑了一笑,一手扯上一个,轻飘飘地向山庄中落去。
“看来都是所谓魔道之分惹出的风波啊!”彼苍听完事情的经过,喃喃叹道:“魔门,道门,不都是同根而生,殊途同归么?何必如此水火不容……“
柏奕与狄云将彼苍的低语尽数听在耳里,面色不由变了几变,狄云还在迟疑,柏奕便当先上前拱手正色道:“前辈,请容晚辈斗胆,魔门倒行逆施,残害生灵,手段恶毒,怎可与道门相提并论?”
说着,也不顾狄云在旁暗扯自己衣角,继续壮着胆子道:“道门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已任,又怎会与魔门殊途同归呢,恕晚辈无法苟同?”
“魔门,是过于激烈了些……不过,那是当初的魔门了……可是,如今的道门又何尝也还是当初的道门呢?”彼苍像是根本没有听出柏奕话中的质疑之意一般,半是出神半是回应地轻声道。
柏奕因为这几句摸不着头脑的回答愣了一愣,再看彼苍时,却见他已目光炯炯地向自己看来,不仅好似浑不在意自己的冒犯,面上反还带着些复杂不明的神色。
“你秉性刚直浑厚,既心正,行止便正,是非自然分明,一行一感用“心”观之便可,为何要受固化教条所拘?你既说起魔道之别,那我只问一言,你能十分确定魔门中人尽皆凶残狠毒,而道门中人就个个正大光明么?“
柏奕整个人被彼苍的视线所笼罩,渐渐只觉所有身边凡尘俗事都已被远隔于外,世上只剩下面前那双清澈澄然的眼睛,如同苍天之眼,高悬于心穹之上,冷静而悲悯,直入自己内心深处,将那些长期以来被刻意忽视回避的问题尽数照了出来。
入道这么些年,柏奕所听闻过甚至亲见过的龌龊之事绝不在少数,甚而有一些背地里的阴私算计更比魔门中人还要毒辣,令人不齿。
可难道因那些人,那些事,就要丧失对道门的追求和向往么?
该要遵遁的路在何方?该要坚守求觅的”道“又究竟在何处?
深思着,忽然间就觉得过往很多自己所推崇的光鲜堂皇都经不住推敲,根本不值归依,一时心中大生彷徨悲苦之感。
其实彼苍对于柏奕印象颇佳,在他看来,像柏奕这种仁厚刚直的人才是九州后人该有的样子,因而有意成全,在方才的一问一答中,已暗夹了紫府窥真导引之术,使得柏奕不觉间进入了物我两忘的浑然之境,得了跳出桎梏,返真开悟的机缘。
狄云误以为兄长言语开罪了堂上这位不知来自何方的前辈高人,正欲硬着头皮出言帮忙打圆场遮掩,被彼苍抬手止住,只得喏喏退开,忐忑不安地在旁观望。
厅中保持着怪异的沉默,直到柏奕在独自沉思中渐渐变了脸色,牙关紧咬,不自禁地浑身颤抖起来。
火候差不多了。
彼苍将双目注定柏奕,运起紫府雷音,一声断喝:”蠢材!道在心中,心随身行,分明随手可得,你还要往何处寻?“
喝声入耳,柏奕立时如遭雷击,颤抖不止的身形猛然一凝,双目圆睁回过神来,眼中已然一片清明,二话不说向着彼苍纳头便拜:”多谢恩师一言点醒,柏奕懂了。“
一旁的狄云被眼前一连串变化闹得如坠五里雾中,只疑惑地拿眼在彼苍和兄长身上来回打转,短短时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朝夕相处的兄长好像整个人都与从前不同了,但具体变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彼苍脸上的神色已柔和下来,安然地受了柏奕三拜:“也罢,以你之秉性,倒也配为我门中人,”说着,他手掌一翻,掌中已多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经帛,向柏奕递去:“我复生时短,身无长物,许多记忆也是残缺不全,无甚多余之物能赐予以你,这卷《太古真经》与你心性相合,以后你便改修此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