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大嘴鸟号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单缸煤气机的“噗噗”声连成一串，惊动了沿岸的飞鸟，也惊到了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
尽管秦府的势力并未延伸到巫山附近，但只要进了蜀江之后那可就算是秦府的地盘了，大嘴鸟号就不必隐藏自己，直接开足了马力向上游狂奔。
而直到这个时候，肖恒等人这才有心情来欣赏沿途的风景。
河面上的风仍有些冷，肖恒裹了裹身上的棉衣，饶有兴致的望着两侧的风景。
周小龙从舱底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两杯热茶。
“老师，看什么呢？”周小龙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热茶递给了肖恒。
“看这绿水青山……多好。”肖恒接过杯子贴着边沿喝了一口，顿时一股热流划过冰冷的食道直抵胃中。
胃里暖了，身上似乎也暖和了些。
“呼，好茶。”肖恒双手握住杯子，似乎想从中汲取一丝温暖。
周小龙撇撇嘴。
“怎么？有什么不满的？”肖恒挑挑眉毛。
“没，没有……我哪敢啊！”周小龙闻言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就是觉得……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穷乡僻壤……”肖恒摇了摇头，“你懂个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周小龙撇撇嘴，似乎对肖恒的说法不以为然，但碍于肖恒的淫威却也没敢说出声。
“不理解？”肖恒问道。
“是啊，我就是这山沟沟里出来的……没觉得哪里有金山银山了。林子里到处都是蛇虫，还有吃人的猛兽，好不容易开点地出来也得日防夜防，稍不注意就得让野猪给拱了……”
说起这个，周小龙这话匣子可就关不上了。最开始肖恒还饶有兴致的的听着，可这么一听就是十来分钟……而且周小龙居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天知道这家伙小的时候受了多少苦，居然对这山沟沟有如此巨大的怨念。
“行了行了！你这些苦水还倒起来没完了！”肖恒苦笑着打断了周小龙的抱怨，不过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这个时代在深山里的生活是多么的不易。
“出了大山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好，等进了秦府我才知道原来人居然有这么多活法……我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那个山沟沟了。”
周小龙给自己来了个总结发言。
“是吗？没觉得故土难离？”肖恒好奇的问道，“家乡的溪水，家乡的草木……你就没有一点怀念？”
“我……”周小龙神色复杂。
肖恒拍了拍周小龙的肩膀：“好好学习吧，以后有机会就带兵打回去，然后再好好建设自己的家乡。”
“好……”周小龙点点头，然后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我，我毕业了啊？”
“毕业了？我怎么不知道？”肖恒面无表情道，“你拿到毕业证了？”
“拿到了啊！初中毕业，成绩良……红纸黑字儿写着的！”周小龙有些着急的说。
“哦，那种啊，那种毕业证作废了。”肖恒的嘴角微微有些抽动，似乎很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
“作废了？为什么？”
“因为我觉之前只考了两科就匆匆给你们毕业有点不负责任，为了你们今后的发展，我决定有条件的尽量脱岗培训，来个回炉再造……你觉得这个想法好不好？昨晚你磨牙放屁的时候我想出来的。”
“你们这几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正好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实习期……所以这第一批回炉的就决定是你们了。怎么样？开不开心？”
肖恒强行板着脸，只是嘴角的笑意似乎早已按捺不住了。
周小龙一脸呆滞地看着肖恒：“我现在要是说回热兰遮……还来得及吗？”
“死心吧，你回不去了，来路被蒙军堵死了。”肖恒幸灾乐祸地说。
“那……我就算是开心吧。”周小龙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好不容易从学校毕业了，也拿到了船长的正式职位，正当周小龙认为自己的人生即将开始像关鳞所描绘的那样嫖嗯……睡遍沿岸各种各样不同风情的……房子时，美梦就像肥皂泡一样转眼破灭。
“开心就对了，学习使人快乐……你说是不是？”肖恒用力地拍了怕他的后背。
“是……”
这个字，咯得周小龙牙疼。
“哈哈哈哈……”
不知怎么的，虽然周小龙一副便秘的样子，但肖恒倒是很开心。
大嘴鸟号承载着肖恒爽朗的笑声，沿着蜀江一路南下……而在他们身后的蒙军营地里却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而最终这场争吵也导致了蒙军顺流而上的计划暂时搁置了。
机枪、哨炮、探照灯……虽然不愿相信，但大嘴鸟号上的这些装备全部是只有秦府才会有的。
原本秘密筹备进军川蜀的计划被秦府之人撞破了，那么这个计划的突然性也就消失了。
蒙军高层深知，在秦府有准备的情况下，继续执行沿河而上的计划很有可能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争吵过后，所有蒙军都暂时停了下来，而一纸秘报，则被飞快的送到了临安。
……
临安城，临安客栈，蒙军的高层就住在此处。
是的，虽然打下了宋帝的宫殿，但在那里转了一圈之后，蒙军的高层仍然选择在临安客栈下榻。
除了这里几乎是临安府的市中心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里的配套设施实在是太棒了。
虽然肖恒他们撤退的时候已经拆走了最关键的煤气机，使得整个临安大剧院以及周边的附属设施都断了电，而且由于没有了人员维护，这边的供水也停了……但毕竟也只是暂停了而已，至少其他基础设施还在，最基本的装修还是很豪华的。
尤其是这里有很有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的商业建筑——看楼，在拥有足足五层高度的同时它的内部还有着巨大的空间……这在这个时代可是绝无仅有的，更不用提那些能站人的“水晶箱子”，更是让没见过这一切的蒙人高层惊叹不已。
只可惜秦府撤得太彻底了，甚至连临安府的居民都撤走了大半，以至于没有人知道如何将这个庞大而又复杂的体系运转起来……这就导致许多设施只能看，不能用，倒是让蒙人高层有如隔靴挠痒总觉着有点不爽利。
尤其是当他们抓到一些没来得及走的人，并且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这些设备和配套设施运转起来之后的样子时，他们就更想要见识见识真正的临安大剧院究竟是什么样了。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的愿望注定很难达成。
就在蒙人高层研究着抽水马桶如何才能有水的时候，一份情报被送到了俄日勒和克的面前。
看完之后，俄日勒和克久久不语。
“秦府……四川。”
看着手中的这份情报，再看看身后这富丽堂皇的，连用都不知道如何用的各种基础设施、各种便利的生活用品，俄日勒和克微微的攥紧了拳头。
“传令下去，调查干巴拉部、吉达部立即攻打蜀地，令达日阿赤部继续执行计划。”
看着传令兵离开，俄日勒和克转过身来，望着这个曾经繁华的，此时却满目疮痍的城市，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无论宋人曾经在此创造出多么灿烂的文化，但他们终究只是失败者！
只有中原这如此肥沃的土地才配得上草原上的雄鹰！
……
随着俄日勒和克的命令，蒙军兵分三路直逼川蜀而去。
是的，又是这个套路。
跟欧洲人打是兵分三路，跟大金打是三面开花……
跟大宋打的时候倒是有了些变化，但也是分成了三路纵队，只是宋军败得太快了，第一路稍一用力就把大宋彻底打穿了。
而第二路则只打了一杖，攻破了刚刚回到宋人手中，尚未完全恢复的应天府。除此之外就是一路接受纳降、接收献城……好不容易快到大理准备打仗了，结果由宋人组成的伪军先头部队就把大理给灭了。
这第三路就更惨了，刚刚过河还没动手呢，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这三路大军在大宋境内纵横驰骋，所到之处竟无一合之敌，宋人官府闻风丧胆、宋人城镇开门纳降……
即便是人多势众的蒙军，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分兵乏术，而他们绝大部分的精力却被牧民征召兵给牵扯住了。
对于牧民征召兵来说，他们自带马匹、铠甲、武器，甚至还要自带补给，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这一刻的劫掠吗？
在几个献城投降的小城依然被这些牧民征召兵给屠戮一空、抢劫一空之后，在对外压力急剧减弱的情况下，蒙军就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些牧民身上来。
毕竟，从今以后这片土地就是大汗的了，这里的宋人都是大汗的羔羊……当恶犬偷吃羔羊的时候，主人当然就坐不住了。
而这，估计也是俄日勒和克下令攻打四川的原因——虽然早就知道蜀山要塞群是个难啃的骨头，但对外战争总比内战强。
这样一来，当攻势开始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到了蜀山要塞群去了，这时候蒙军再选择顺流而上就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就在征服者们摩拳擦掌的准备将中原的最后一块土地纳入到自己的版图上时，大嘴鸟号也抵达了恭州码头。
肖恒刚一下船，就见一个人影扑了上来。
“相公！”秦幼萱死死的抱着肖恒的腰，脸埋在肖恒怀里香肩微微耸动……等肖恒扳起她的小脸时，竟然看到了两行眼泪。
“哭什么？”肖恒挽起袖子，用柔软的内衬轻轻的擦了擦她的眼泪。
“相公，你下次可千万不要如此冒险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幼萱怎么活哇！”
话没说完她又扑倒肖恒怀里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不，没有下次了，以后我就坐镇四川，每天遛狗逗猫（熊猫），再也不出去浪了……”
肖恒说着，凑到秦幼萱的耳边轻声说：“……天天在家陪你生孩子好不好？”
“相公！”
秦幼萱一跺脚，笑脸腾地就红了，贝齿轻咬着红唇瞪着他……这幅美人薄嗔模样真是养眼极了，看得肖恒忍不住又把她抱在怀里。
“你怎么这么臭啊！别抱我！这么多人看着呢……”秦幼萱挣扎着。
“因为我是臭男人嘛。”肖恒惦着脸笑道。
这一路虽然不算风餐露宿，但也肯定是没有条件洗澡的……这么多天下来汗味、头油味、脚臭味叠加在一起，那不臭才怪了！
“噗嗤……”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说法，秦幼萱直接被逗笑了。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肖恒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倒是被她给挣脱了怀抱，一脸嫌弃地跑到了赵芮的身边，抱着赵芮对着肖恒吐舌头。
赵芮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副狗粮吃撑了的样子……其实不光是赵芮，她身后的其他人也是一副被塞了满嘴的狗粮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样子。
肖恒装作没事一样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我回来了。”
“恭迎公子回府！”众人齐声道。
肖恒左右环视。
来人有许久不见的卢淳、有刚刚分别不就的王铁锤，还有大大小小十来个熟悉的面孔，除了关鳞之外，目前秦府的骨干基本都在这里了。
“行了，别整这些虚礼了……卢淳，过来给我说说这边的情况。”
肖恒招手叫过了卢淳一众负责蜀地基础建设的技术官员，从码头出来一直到恭州城都跟他们聊在了一起，而等他来到秦府为他在恭州城准备的别苑时，看着厚厚一叠需要他过目的文件，肖恒不由得有些头疼。
这……未免也太多了点！
肖恒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告，封面上写着“关于水坝建设所导致山民迁移的补偿办法”。
再拿起下一份是“关于工厂用地征地补偿的金额以及征地原则上的若干问题、意见”。
这就是所谓的“案牍之劳形”了吧……肖恒无奈的推开了这些公文。
这些细节问题就留待以后慢慢解决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另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