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州城西,一个曾经的贸易货栈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子的木牌,上书“恭州第一人民监狱”八个大字。
说起恭州第一人民监狱的来历,其中还有些典故。
这个监狱是在林家被剿灭之后这才临时改建的,在此之前川蜀大地乃至整个中原都是没有现代监狱概念的。
现代监狱是因服刑概念而生,而中国古代并没有服刑这个概念。
虽然官府也有地牢,皇家也设有天牢,甚至历朝历代还有这个狱那个亭的,但这种地方一般很少长期关押犯人,这里只是犯人受到惩罚之前所临时关押的地方。
至于那些长时间被关押的犯人,多半是有其他特殊的原因,并非广泛意义上的服刑。
所以古代的这种牢房更类似现代的看守所,都只是用来关押被审判之前的嫌疑犯的。
不过比起现代的看守所,衙门里的牢房里面的条件可就差多了,肖恒视察的时候甚至都没进去,光站在门口就被熏回来了。
这地方说是牢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粪坑呢!
不,就连粪坑的味道都比这好!
犯罪之人虽然没所享受的权利不多,但毕竟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权。
所以这才有了恭州第一人民监狱。
就像它的外表一样,这里是由货栈改建而成的。由于货栈本身需求的关系,这里的墙壁建得牢固厚实,四周连个透气窗都没有,可谓是密不透风。
而且比起衙门里的大牢,货栈可就干净多了,稍作打扫再装上钢筋铁栏就变成了效果极佳的牢房……用货栈来改建监狱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里的第一批“客人”来自林家的那场宴会。
林老太爷和他的两个儿子“非常不巧”的被炸死了,而林家剩下的嫡系亲属基本都在这里了。
除了林家的人之外,这里还关着一些去林家参加造反大会的客人,还有就是一些想要趁乱打劫闹事的泼皮无赖。
而最后被关进来的,自然就是沈钧一家。
沈钧祖孙三代被关在同一个牢房里,整个牢房里面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这让沈家左右两旁的“邻居”非常不满。
“喂!你!说你呢!小白脸!你给老子过来!”一个满脸都写着“凶”字的壮汉指着沈公子骂道。
“……”
沈公子头都没抬,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靠在墙上默默的发呆。
最初刚被投入进来的时候还好,被褥都很干净,也没什么虫子耗子之类的东西。
不过随着时间变长,牢房里的味道渐渐变得难以忍受起来——在这里只有放风的时候可以出去倒马桶,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就只能忍受着自己和爹爹、爷爷的屎尿骚臭。
这种环境很快就让沈公子崩溃了,再没有了半点身为宰相之孙的傲气。
“呸!王八蛋小白脸!老子看你就来气!你踏马的再不过来,等放风的时候老子把马桶扣你头上!”那壮汉继续吼道。
可沈公子却依然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那壮汉也只敢嘴上说说罢了,放风的时候是整个监狱里防备最严的时候,一不许打架二不许有异常行为,不然轻则挨鞭子重则直接被狱警一枪带走!
在这种情况下沈公子可以完全无视对方的威胁。
反而是现在自己送上门去才是傻子……毕竟狱警巡逻的时间是固定的,万一被对方隔着笼子抓住了,兴许被打死了狱警都还没出现呢。
“呸!”那壮汉看到沈公子不上当,最终也只是吐了口唾沫,默默的坐回去了,不再浪费口舌。
目前沈家的这三位是整个牢房里公认的“有钱人”,在其他人都得十几个人挤一个笼子的时候,他们只有三个人关一个笼子——
——事实上之前被关在这个笼子里的囚犯已经被转移到隔壁两个笼子里了,这也让隔壁变得拥挤不少,对沈家三口的怨言自然就化作了各种污言秽语。
最初沈公子还会骂回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失去了骂回去的动力,最终只剩下无尽的自哀自怜。
至于他爹和他爷爷……那可是两个老油条了,眼前和么点小事根本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念。
自从他们三人被关进监狱之后,沈钧父子根本没有时间去管那小子,两人一直在嘀嘀咕咕的分析形式,绞尽脑汁的去想是否有那么一线生机。
“……这么多天过去了,看来李大人那边也是没办法了。”沈钧叹息道。
“李大人应该是尽力了,这秦府的肖恒之前就是油盐不进,现如今轮到他掌权了,唉……老天无眼哪!”沈纶一声叹息。
“爹爹可还有其他后手?”沈纶问道。
“手书递不出去什么都白搭。”沈钧也是一声叹息。
为官30载,为相12年,沈钧何事如此困窘过?
然而现实无情的打肿了他的脸,他何时想到与肖恒对抗的后果居然会如此严重?
一步错、步步错。
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因为沈钧知道肖恒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了……
“好在女眷没事。”沈钧一声叹息。
“……”沈纶也是沉默不语,只是看脸色也颇为庆幸。
此次抓捕,沈家除了“恶首”的三人之外,沈家的下人和女眷都没动,只是被限制不许出府……按照现代词儿来讲那就是被监视居住了。
肖恒不喜欢搞连坐,也不喜欢官妓或教坊司,之前林家那是造反没办法,现在到了沈钧这边,肖恒至少在女眷身上网开一面了。
沈钧和他儿子依然还在低声商议着,只是无论他们再怎么绞尽脑汁也不可能脱罪,所以该来的那一天终究还是会来的。
……
恭州城菜市场,一座木头高台正在中央的空地上慢慢成型。
一个硕大的木牌插在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走到这里却很少驻足观看。
可今日却有好几个外乡人围在这木牌周围,默读着上面的内容。
“沈钧真的被抓了。”其中一个胖子脸色难看的说道。
“等审完了沈钧,是不是就……”另一人担忧道。
“呸呸呸!闭嘴!说什么呢!”
“我说啥了?你自己想的歪!赖我?”
“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我就是怎么了?难不成我说不是就不是了?到时候秦府来抓人……”
“哎哎哎!别吵,别吵!!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别忘了!”一个老头子居中调停道。
“哼!”
那两人一扭头,不再互相说话了。
这几位是地主联盟中的骨干,也是当初坚持到最后的几个地主……只是秦府势大,他们终究还是认识到自己斗不过秦府,所以也就偃旗息鼓了。
而他们刚刚开始低价放粮,沈钧出事的消息就传到了他们耳中。
也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没有秦府的操纵,总而言之既然秦府让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么他们也就顺势过来看看。
他们原以为沈钧身上的这点事算不得什么,最后也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罢了……实在不行他们就组织点人来堵门请愿,让秦府看看这悠悠众民之口。
然而谁曾想秦府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就发现,沈钧将要被公审的消息已经出来好几天了!
公审?
秦府居然敢公审沈相爷!?
他们就不怕一群书生跑来闹堂吗?
“哎卖鸡蛋的,你知道这是咋个一回事?”胖子指着那边的架子问道。
“说是要审大官。”卖鸡蛋的老太太一咧嘴,少了两个大门牙。
“……要审哪个大官知道吗?”
“就是大官呗。”
“那你知道那个大官犯了什么罪吗?”胖子不甘心地追问道。
“你买不买鸡蛋?不买别站这挡我生意!”老太太有点不乐意了。
“好好好,你卖你的……”
胖子扭头看着那边空荡荡的木台架子,转了一圈也发现没什么好看的了,几人就带着一身疑惑回到了客栈。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钧要被公审的事传遍了整个恭州城,而经过这几位大地主的人多番探查,也大致弄清楚了沈钧的罪名。
其中最大的罪名就是谋反——说是沈钧收了蒙人的好处,要借着粮价搞乱四川。
其次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例如哄抬粮价、勾连串通、倒卖官粮之类的。
终于,时间来到了公审的这一天。
菜市口人声鼎沸,周围的酒楼早早的就被预定出去了,而胖地主和他的手下们也高价预定了一桌,而且位置非常之好,抬头就能看到木台那边的情况。
胖地主算是来得比较晚的,等他来的时候旁边的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哎呦,这位兄台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就在胖地主准备落座的时候,旁边那桌有个年轻人忽然转过身来颇为自来熟的问道。
“听口音你才不是本地人吧?”胖地主一开口就是地道的本地方言,反倒是那年轻人的官话少见些。
“嘿嘿,我是临安逃难来的。”那年轻人也不私藏,倒是一副很坦然的样子,“兄台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的确不是恭州人。”胖地主神情微动,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忽然问道,“既然你是临安来的……那认识沈钧吗?”
“嗨,我怎么可能认识沈钧沈相爷?我连人家门房都见不到。”那年轻人依然很坦然地笑道。
“那你觉得,秦府要给沈钧定什么罪名?”胖地主问道。
“罪名……肯定不会是谋反了。”那年轻人说,“若是用谋反这么大的罪名砸人那就是要沈钧死啊!”
“谁说不是呢……可除了谋反之外,另外那几个罪状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没把握给沈钧定谋反,那还审来做什么?”胖地主叹息一声。
“哦?兄台是这么认为的?”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似乎颇有不同意见。
“那这位临安来的兄台有何高见?”胖地主反问道。
“我猜这后面的三条罪名才是重头戏。”那年轻人淡淡的说。
“那三条?这倒买倒卖粮食算得了什么罪名?若是这都有罪,那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无罪的?秦府还能把这天下人都抓去公审不成?”
那胖地主不以为然道。
“为什么不呢?”那年轻人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转了回去,竟是没有与胖地主说话的意思了。
那胖地主微微皱眉,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似乎没这么简单……然而却也想不出秦府凭什么给沈钧定罪那三条罪名。
从古至今谁不是这么干的?
若按那年轻人的说法,自己岂不是也……
想到这里,胖地主没来由的心底一凉。
不,不可能……吧?
秦府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吧?
可看他们这次按住粮价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其实对于秦府的所作所为,胖地主是有些看不懂的——这秦府做了那么多,究竟是为点什么?
不说别的,光说秦府现在卖了那么多便宜粮食,除了让那些泥腿子得到了些实惠之外,还有什么人从中受益了吗?
没有!
所有人都血亏!
而且亏得最多的应该就是秦府!
毕竟秦府卖出去的粮食太多了,胖地主家甚至还有不少从秦府买来的低价粮呢!
“老爷,开始了……”
旁边一个小厮注意到胖地主有些心神不宁,就凑近了低声提醒道。
“啊,开始啦?”
胖地主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并没有先看外面的公审,而是先往那个临安来的年轻人那里看了一眼,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他一眼。
外面,沈钧爷孙三人并排站在中央的方形木围栏里,而在他们对面则是相对较高的木头架子以及坐在木头架子上的六人。
是的,六人。
除了秘书处的五位之外,张岚也坐在上面……因为肖恒当天说的是“交给你们”了,这“你们”两个字里究竟有没有张岚肖恒并没有明说。
所以张岚这个没羞没臊的就硬挤进来了,而且一番话还讲得有模有样的:“……勾连地主、哄抬粮价,沈钧!你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钧淡淡地说,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那咱们就谈谈你谋反的事。”张岚也是淡淡地说。
“你!?”沈钧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岚厚颜无耻的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