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古为商汤故都,亳字拆分,由高字头和宅字底组成,故又称高宅之地。
此番朝廷大军云集涡水河畔与奴兵相持,亳州城便成了大军军械粮草囤积转运之所在。虽然有朝廷二十万大军在侧,但史可法依旧于此留有近万余兵马驻防以备万一。
而留守亳州的守将,便是曾英之妻董琼英是也。
虽然董琼英知道史可法如此安排,乃是对自己这女子之身心有排斥,但她却也乐的如此。
身在城中多自在,谁会想在野外风餐露宿呢~
可是今日的她,早早的便立身在了亳州北关城楼之上,目光一直在向城外西北方向眺望着,即便于此根本难以视见远处的战场,可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收回。
夫君就要与奴兵血战,自己却身在高城坐视。奴兵非流寇能比,此战胜败如何,自己根本无法预测。
早知今日自己要独在城中为夫君忧心,反倒不如一直伴在夫君身侧,还可与夫君进退相依,生死相随。
作为董琼英的亲卫队长,蛮铃一直都在默默的陪在她的身后,见自家小姐在这北关城头已经矗立多时,现下已是午时却仍不见有回返之意,担心小姐恐为寒风侵体,忍不住轻声劝慰道:
“小姐~此战我军足有二十万人,鞑子才几万人呦~咱们就是想败都难吧~您呀~就别在这忧心姑爷了,咱还是回去想想,等姑爷凯旋了,该怎么犒劳他才对!”
董琼英自然明白蛮铃是在安慰自己,闻言不由回过身形对她展颜一笑,随之又满是宠溺的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打趣道:
“犒劳他?怎么犒劳?不若把你赏赐与他?”
蛮铃闻言,一张秀脸顿时变得通红:
“小姐~我这笨手笨脚的~哪个能伺候姑爷嘛~”
看着蛮铃这般窘态,董琼英自然晓得她是心中不愿,故意在跟自己装糊涂。
她二人名为主仆,实如姐妹一般,虽然自己有意,可蛮铃不愿,她自然也不会去强求。
“你既然不愿~那我又该如何犒劳夫君呢?”
蛮铃听后却是嘻嘻一笑,上前一步附在董琼英耳边小声言道:
“等姑爷回来,小姐多与姑爷行房,到时候给姑爷生个大胖小子不就成了~”
“呀!你这妮子敢调笑我~想讨打不是?”
已经羞红了脸的董琼英,说完便抬手佯作欲打之态,蛮铃则早已敏捷的急退两步,逃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然就在两人打闹之际,一军士匆匆奔上城头赶至董琼英近前抱拳急禀道:
“报~将军~探马回报,左良玉部尚未北渡涡水便突然引军南撤。致使北岸我军军心大乱,奴兵趁势来攻,我军不敌,现已全线溃败!”
“什么?!”
惊闻此噩耗,不单是董琼英,就连对战事向来乐观的蛮铃都被惊愕的张着小口久久难语。
然而在此等惊天噩耗尚未被董琼英等人消化之际,又一军士奔至近前急禀道:
“报将军,城外东北方突现奴兵铁骑!正朝我亳州杀来!”
前方大军既然溃败,必会全力退至亳州,而此时亳州却又突现奴兵铁骑。董琼英瞬间意识到,这支奴兵铁骑的目标绝非亳州,而是欲袭大军后路而来。
如若放任这支奴兵越过亳州,则大军退路必为其所断!那夫君岂不更加危矣!
“快!速去传我将令,城内除却四门守军勿动,其余人马速至北关集合!”
军士领命立刻奔下城楼,前往城内军营传令而去。
此时亳州西北三十里外的涡水河畔,十万明军正在疯狂的朝着南岸溃逃着,人人都在奋力争逃,唯恐落于人后。
因为他们的后方,数万奴兵铁骑正在引刀收割着落后明军的生命。落于人后,就意味着死亡。
而这场溃败,与其说是为奴兵所击败,倒不如说是被左良玉败。
当左良玉退军的那一刻起,北岸明军的军心已经开始动摇,在奴兵攻势未起之时,明军后阵便已经有队伍率先向南岸溃逃。
而这一行为,瞬间便在明军阵中引起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军逃而两军从,两军逃而众军随。
北岸明军就仅在短短数刻之间彻底崩溃,甚至都未撑到奴兵前来冲阵。
面对此等局面,史可法也好,路振飞也罢,没有人能在这般境地力挽狂澜的。除了跟着队伍随波逐流外,别无他途。
史可法本是坐镇中军,在由幕府亲军护卫下,倒是顺利渡过涡水奔至南岸,继而又在亲卫护卫下转朝亳州退去。
而路振飞的处境却是险象环生,其本于左翼坐镇,大军自溃之际,他还欲想喝止左翼溃退稳定军心,奈何除却曾英所部尚能从其号令,其余各部将校皆不顾其令匆忙奔逃。
曾英见此情景,心知大势已去,若再迟疑,手下数千兵马也必然为奴兵屠戮。情急之下,只得下令军士强行裹挟路振飞匆匆渡河。
然而此时奴兵已经倾巢而出,曾英所部皆步卒,又如何跑得过纵马疾驰而来的奴兵。
其部方退不过百丈,奴兵便已衔尾而至。曾英只得引军边打边撤,乱战之际,一支利箭直朝曾英袭来,由其左颊划过后,直插入了其侧一亲卫的脖颈之中。
感受到脸颊传来的刺痛感,曾英本能的伸手一摸,只觉脸颊已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再观其手,其上早已满是鲜血。
然而受此伤痛,曾英士气不衰反盛,竟引部下护卫着路振飞硬生生冲到了南岸。
可紧随而至的奴兵容不得他们有丝毫喘息,曾英只得继续引军护着路振飞混杂于各路溃军之中,继续朝着亳州退去。
随着渡河的明军越聚越多,涡水南岸的旷野之上已经布满了明军的溃兵。而在北岸,自明军列阵之地,直到涡水河畔区区不过两里之地,早已是遗尸盈野,涡水之上已经布满了为奴兵所屠戮,或为争抢过河踩踏而亡的明军士卒。
当溃军将抵亳州之际,数千奴骑却又突然出现在了溃军前方,面对这些只知逃命的溃军,奴兵铁骑便又如狼入羊群一般对明军展开屠戮。
就在溃军因前路为奴骑所阻,后路亦又奴兵将至,陷入绝望之际,董琼英忽引数千亳州守军追赶奴兵铁骑而至。
与那些已如惊弓之鸟的溃军相比,董琼英所部援军的战力无疑是最强的,而有了其部的牵制,溃兵们才终于有了一条逃生之路。
然而溃军大部只知逃命,鲜有与董琼英所部援军共同击敌者,如此一来,董琼英所部对战奴兵已经渐有不支之势。
然而溃军之中始终未见她那夫君曾英所部,即便她的部下已经死伤惨重,却也仍旧在死命强撑着。
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未过多时,她便寻见了曾英的旗号,还有她那已经血染满颊的夫君。
纵是心中思虑万千,此时此刻二人相见却又相顾无言。
看着眼中满含泪水的董琼英,曾英只是抬起那满是鲜血的左手,为她轻轻擦掉了泪痕。
“走~回城!”
……
是役,多铎亲引八旗大兵于涡水河畔大破二十万明军,明军死伤枕籍,涡水为之断流。
而明军除却左良玉部全身而退,十几万明军退回亳州城者仅存四万余众。
同日,在扫四周清残兵之后,多铎齐聚七万八旗大兵兵围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