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一直对邢二爷有那么一丢丢愧疚。
先是坑了他200万。
又开车在海淀菜园子把他骨盆险些撞裂。
很快,二爷就中风了。
这是一个老混蛋无疑,贩卖毒品,罪不可赦,但他现在都偏瘫了,陈三爷也不可能跟他较劲。
陈三爷凑在他耳边:“二爷,我敬您一杯。”
邢二爷脸上绽放迷人的笑容。
陈三爷把邢二爷面前的酒杯帮他拿起来,递到嘴边,二爷“诹”地喝了一口,嘿嘿一笑。
陈三爷低声对他说:“二爷,上次我把兰花带走时,我问你是否还有其他人能照顾你,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邢二爷眨眨眼,微微点头。
陈三爷一笑:“二爷,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些了。兰花没死,我把她送走了,我保证不让潘召再染指她,咱不能戴绿帽子,而且兰花一走,你的生命也就有了安全保障。您开心吗?”
邢二爷眼珠瞬间转了三圈,很开心的样子。
陈三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苦短,二爷,接下来的岁月,咱好好养身体,咱多活几年,以后我去北平走动,一定会去看望您。”
邢二爷乐开了花。
陈三爷也算通过这杯酒,和邢二爷握手言和了。
回想往昔岁月,邢二爷、杨五爷、钱六爷一起到天津,把600万交到陈三爷手上,那是两人缘分的开始。
邢二爷以烟花绽放般的眼球,给陈三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两个眼珠在眼眶中的跳动,恰似二人永不稳定的人生乐符,一左一右,各自谱写人生道路上的华美乐章。
陈三爷安慰般地拍了拍邢二爷的肩膀,而后走到另一桌,去和其他人喝酒了。
忽而转头对潘召说了一句:“召子,照顾好二爷,看看他喜欢吃什么,就给他夹点什么。”
“好嘞,三爷。”
潘召现在绝对听话,心里都十五只吊桶了——七上八下。
他根本弄不清陈三爷是怎么盯上他的家人的,他不知道陈三爷和郑小俊的情报网,铁良和铁蛋都找到了,还差潘召一大家子人?
潘召赶忙拿起筷子,礼貌地对邢二爷说:“二爷,您还想吃哪道菜,我喂您?”
邢二爷十分惬意,眼球锁定在那盘黄米年糕上。
邢二爷爱吃甜。
潘召赶忙夹了一块黄米糕,小心翼翼递到二爷嘴里。
邢二爷幸福地咀嚼起来,而后咕噜咽下。
坏了,这种黄米年糕虽然很好吃,但它黏性太大,不利于吞咽。
老人上了年纪,本来就吞咽功能减弱,不能吃太黏性的东西。
容易卡在嗓子里,阻塞气管,造成窒息。
普通老人都容易出事,何况邢二爷还是中风偏瘫,吞咽功能更弱,一口年糕下去,卡在了嗓子里。
邢二爷顿时喘不上来气了,如果是普通人,可以举手呼救,做各种动作,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可二爷瘫了,手脚都抬不起来。
就这样靠在轮椅上,十几秒,活活憋死了。
周围人都在大吃大喝,热闹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二爷已经走了。
二爷低着头,歪着脑袋,小眼睛斜视着,悄无声息离开了人间。
等大家发现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二爷凉了。
还是陈三爷先发现的呢,他回到座位,又拍了拍二爷的肩膀:“二爷,咱俩再喝一个!”
二爷不动,陈三爷又晃了晃二爷的肩膀,触感僵硬,有点发凉,三爷大惊:“二爷?!二爷?!”
人们这才发现,二爷直了。
被一块黄米年糕送走了。
潘召绝对不是故意的,莫说当时的人不知道“海姆立克急救法”,就是知道,也来不及。
二爷死在了清明节。
他把最后一个屁,留在了人间,任其散发,任其烟消云散。
细雨斜织,古道西风。
邢二爷像雕塑一般,歪着身子凝固在了轮椅上。
出身大户、浪荡公子,纨绔不拘,端鸟笼、斗蛐蛐。
少年得志,游荡燕云十六州。
活跃的眼球挣脱了地球引力,克服了牛顿三大定律,以量子碰撞的方式,改变了光谱的吸收和放射。
他的眼睛没问题,他只是以不同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
两只眼球的极限拉扯,让物体成像,恰似看不透的人生百态,眼之过往,目之所及,都是虚妄。
浮世喧嚣、红尘斑斓,物欲遮掩、财迷心窍,人人皆二爷。
而立之岁,加盟驮爷团队,大发其财,声色犬马。
二爷逍遥二十年。
民国二十二年,形势急转,他遇到了陈三。
两人的相遇,是一场华丽丽的误会,也是二爷命运下滑的交响曲。
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
被坑、被骗、礼士路走一遭,掉入了护城河。
海淀土路上,又被撞到了道沟里,大年三十,中风偏瘫。
人生急速下滑,短短三年,凉尸盖棺。
他恨陈三爷,他也爱陈三爷。
是陈三爷让他的巅峰人生猝然崩塌,又是陈三爷了结了他的人生遗愿。
陈三爷安顿好了兰花,让他没有了遗憾。
把他头顶厚重的绿帽子摘了下来,让潘召再也不敢行忤逆之心。
陈三爷鼓励他多活几年,可命运无情,在了结最后一个心愿后,阎王把他叫走了。
二爷的忌日,人们大抵不会忘记,因为他死在了清明。
但凡祭奠,二爷都可以沾一些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