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内,北门城下,马扩看着面前的冯先,眼中一时间满是感慨之色。
在没看见冯先之前,马扩立在城头之上,望着城下的金兵,领着金兵往来巡逻的乌古孙豹,想着当年在五马山上,张叔夜前来劝自己时所说所讲之事,想着回到河间府后,在张叔夜府上看到的那张道君遗诏。
这些年来,他们这些人能在河间府安心治理百姓,专心训练手下军卒,等待王师到来之日,一来是靠着赵斌、岳飞不时传来的捷报,二来便是赵斌曾经亲来河间传诏。
但是随着最近的消息传来,马扩却开始变得心神不宁。
最先传到河间府的消息自然是岳飞被诬下狱,听到这个消息,众将心中不由得是哀叹起归国无望来,可谁曾想,紧接着就收到赵斌南下,清君侧、惩秦桧、废赵构的消息,再之后贤王爷挥师北伐,四路大军困开封,乃至前些日子赵斌在开封城外登台拜帅,马扩等人也都收到了消息。
一时间河间城内真称得上是人心振奋,别看那时府内金兵屯驻,普风、朵斯等人齐聚一堂,但是无论是马扩还是赵立,都是雄心百丈,甚至在暗中做了诸般准备,论死战备好了兵甲利刃,论计谋备足了火油毒药。
可以说无论是马扩还是赵立,心中都存了死战金人的心思,又或者说这十余年的等待,已经让众将的内心承受不住,存了舍生搏命的心思,这河间府归属哪方已经不是他们所考虑的了,他们只想的是能在临死前,可以放开手脚与金人搏杀一番,换得马革裹尸便也算足慰此生。
只是谁又能想到,原本城内城外看不到边的金人,短短月余时间这数十万人马就从河间府内挪到了河间府外,原本还准备舍命争夺的城门,现在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落入马扩等人手中。紧接着兀术又火急火燎搬出河间府,只留下完颜囊统领四将并一万人马在城内,开始胡作非为,惹得城内民怨沸腾。
那马扩刀都磨好了,浑身上下甲胄都收拾利落了,正准备派小兵联络四门,一起动手杀金兵夺开封呢。
可忽然间就看到城内大道之上,张叔夜府邸方向突然涌出一队精锐甲士,那一件件铁甲在日光之下可谓是分外耀眼,那一柄柄巨斧更是似墙如林般向前逼近,一路上逼着金人向自己这北门行来,期间更是血光隐现,喊杀不绝。
这马扩别的不知道,河间府内有多少兵马那可是烂熟于心,这些兵马都是什么衣甲装备就更清楚了。
因此别看只是在城楼上远远一望,马扩当时就猜到这支人马是那位只闻其名的贤王派入城中。可知道归知道,多年期盼之事,辛苦守望之功,就要达成之际,不用他马扩再考虑卖命的时候,马扩的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恐惧。
这一丝恐惧不是因为旁的,正是来自他当年离开金营,南下募兵之际,那时的马扩还想的是为国效力,想着自己是大宋的武官,因此这位马大人在离开金营后就来到真定府内,不想却和那时的真定府路安抚使的公子刘子羽发生争执,好大一个马将军啊,就被这位公子哥以勾结金人献城投敌为名,关入监牢之中。
那时的马扩可还是清白之身,尚且免不了监牢一行,现在的马扩在大金治下的河间府当了数年的将军,一旦要是再背上什么罪名,那可真就是有嘴说不清了。就算那八贤王是个明理之人,但谁又能保证他手下众将都是明理之士,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来一位刘子羽。
当年的经历,再加上这些日子事务的繁杂,让马扩的心中一时间是杂念丛生,因此在示意军卒放箭,助冯先杀灭这北城的金兵后,马扩提心吊胆的领着人马走下马道,来到领军主将冯先的面前。
在没和冯先说话前的那一刻,马扩都在想这位主将要是下令绑自己,自己该如何安抚手下军卒,避免大军哗变,确保这河间府万无一失。毕竟这马扩心中虽然对自己的未来是万分恐惧,但是却也深知河间府的重要,知道这城对这次剿灭兀术大军的重要。
贤王得此城,则兀术再无退路,可贤王若失此城,则兀术退有坚城依托,近有大阵杀敌,短时间内北伐大军绝难寸近,一旦要是拖的久了,这北伐之事可就再难谈起了。
但就在马扩怀揣着百般心思,来到冯先面前,仔细打量这位刚刚斩杀金人,甲上鲜血未干的将军时,却忽然生出一丝熟悉之感,待确定这位真的是那耶律大石身边,郭药师身后的冯先时,马扩的这颗心算是彻地放回肚子中了。
毕竟你要说马扩往来宋金之间,当大金皇帝的座上宾,与兀术、粘罕等人同桌饮酒能被污下狱,那这位大辽的燕京留守,郭药师身边的冯将军就该判斩立决。
而且这一见面,一打招呼马扩就道出了冯先的身份,看其反应也知道这位冯将军并未隐瞒过自己的过往,如此一来,这冯先能在贤王手下为官,他马扩自然也该是安然无恙。
因此马扩坐在马背上,看着面前的冯先,听着那句本为汉人,怎能去番邦的言语,马扩面上浮现一抹微笑,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响,从微笑变成了仰天长啸。
只看的对面的冯先是一头雾水,不由得上下打量起自己来,眼看马扩不笑了,冯先方才试探的问道:“马将军,可是冯某说错什么话了?”
“啊?没没没,马某怎敢笑将军啊,马某笑得是张叔夜大人慧眼识英雄,在这草头王遍地的天下,寻到贤爷这条真龙来,有如此贤爷,我大宋何愁不兴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说的冯先是一头雾水,可马扩却微微一笑,继而抬手从腰间抽出令牌来,“这是我北门守军大令,既然冯将军来了,就请将军传发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