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阳宫大喜,北烟殿并未因此生妒,凡上门贺喜者皆以好酒美食宴之,城中女眷对阿若兰宽仁的品性赞誉有加。以往红丹主事时,姬妾难以立身,城中翕侯女眷更是讨不得半点好。虽说这北烟殿的主人不是最得宠的,但终究是漠北来的左夫人,得以温婉和顺的秉性加持,很难不受妇人们喜爱。
瓦瓦也知阿若兰平易近人,特地带着礼去恭贺其登位左夫人之喜。彼时小河也在,瓦瓦以为有乌州公主在场,贺喜一事自然顺畅,岂料阿若兰的侍女古娜拦了小河去路,专让自己进门,倒叫瓦瓦不知所措。
古娜扔了小河特地带来的粟米饼,恼的小河欲要动手。
古娜说:“荒瘠之地种出来的东西也敢拿与我家公主吃,岂知里面有没有下毒。”
小河将散落的饼子捡起揣回兜里,她知奴仆所言不过是主子授意,提到的贫瘠之地并非是眩雷,而是夏围之后伊洛徵将一座名为沧溟的小城赐予了她。
这座沧溟城不过百户,且户户贫苦,原本不是甚好地方,但是伊洛徵在汉将宋言和漠北谈和期间与宋言立下互市条约,凡乌州子民皆可用战马、牛羊、草药等物资去换取中原相应的资源。沧溟城位处丽水河源头,恰是其他州邦往来的必要路段。
伊洛徵在这里开市,无疑是要给汉家提供便利,同样的,乌州也能置换到其他州邦难以产生的资源,但其间获益的好处却落在了小河头上。
小河没想到自己在这般紧要关头还能讨得赏赐,阿若兰作为漠北嫁来的公主为此心有不满倒也能理解。只是小河觉得,阿若兰变脸也太快了些。
古娜先前为难,阿若兰随后也当着众人的面讥讽小河。
阿若兰说:“听闻你出生时臂间便带有天马印记,巫师预言‘天驷临渊,风雨顺时’,百姓都期盼着乌州公主能为他们带来粮食与财宝,如今瞧来,巫师所言不虚。”
小河脸色甚是难看,她出生的第二年乌州大旱,巫师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众人发出轻笑。
小河涨红了脸扭头就走,阿若兰突然又在身后道了一句:“那汉家焚烧占卜亦可通神明,不如你去求求她们为你解谶。”
回去的路上,瓦瓦见小河沉默许久。
瓦瓦安慰她:“或许,阿若兰公主不爱吃粟米饼,下一次我们送木樨花甜饼,阿若兰公主定会喜欢。”
小河却是止步,莫名地将袖子挽起来瞧,完全没有理会瓦瓦。
瓦瓦当她还在生闷气,便没再多言。
***
若风知道小河在北烟殿受了委屈,道了两句阿若兰公主缺德无行,小河泪眼汪汪地揪着他的衣袖:“就是,就是!”
若风总能知她心意,在任何她所需要情感慰问的时候。
小河佯装难过地挤出泪花,若风连忙伸手接过小珍珠,一脸心疼。
小河暗自偷笑。
若风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杏酪冰盏,他用木杓略微搅拌,将里面的牛乳石蜜调匀递了上去:“这是九公主赏赐于我的,小河你吃。”
“杏酪我吃的可多次了,你吃吧。”
“你吃。”
二人坐在台阶上来回推却,伏在宫墙头上的花玲珑扔了个果壳:“喂,芳阳宫门前禁止调情。”
小河捡起草丛中的小石子就投上去。
花玲珑见小河有人安慰做了个鬼脸便跳下墙头去。
若风用木杓舀了少许,递到小河嘴边:“尝尝,今日石蜜放的多,比往常要甜一些。”
小河抿了口又推给若风,若风不再犹豫吃下那半点。
小河问:“九公主有没有说何时送你去长安?”
“九公主已经上书长安,只是长安还没有回复。我想近来大汉与漠北针锋相对,此事怕是要延缓,但是蒲医士提到秋后会向长安报岁出,就算没有回复也会送我一道东去。”
“她说秋后,谁知会不会等到年关了。”
“我倒是没那么着急,”若风笑笑,“我想多陪一陪你。”
“莫要有这般闲散心思,你当好高骛远,胸无大志,东去长安闯出点名堂!”
若风听着‘好高骛远’‘胸无大志’,压了压唇角。
小河扬臂一挥:“听闻那长安有三公九卿,你去了只管挑想要的位置,若有难处就往家中寄信,我叫萧明月去为你解难。”
这倒是难到若风了,他说:“小河,我是去拜师学艺的,那三公九卿的高位怕是坐不得。”
“当初茂枝部的那个叛徒玄英都能在长安讨得官职,你如此优秀岂能居于人下,等去了长安若见着他,叫他好瞧!”
“玄英毕竟是茂枝部王子,我一个卑贱的奴隶如何能与他相比。”
小河却是看着若风的眼睛,无比郑重:“若风,有人生来颈无青铜轭,却在驯马时自愿俯首,让铁嚼子磨穿舌根,有人胎里带着锁链啼哭,却把镣铐熔成淬火的刀。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若风垂下眼眸,而后又看向她,一双眸染尽爱意。
小河握住若风的手:“斩断枷锁的从来不是天命,是握锤者的腕骨。”
命是块粗铁胚,怕锤的终成马蹄铁,敢淬火的方能裂变成剑。
“你怎知奴隶不可翻身呢?”
若风点头:“好,我听你的,去坐那三公九卿的高位,然后回家带你一道去长安。”
“如此甚好。”
小河心满意足,借着此时脉脉温情,她将脑袋靠在若风的肩上。若风不敢去触碰小河的肩膀,只是悄悄地捏了捏她柔软的衣角。
***
小河在殿中见陆九莹。
小河问话:“九公主答应送若风去长安学艺可会算数?”
“既已上书,当然算数。”
“那么请公主想法子早些送他去长安吧。”
陆九莹略有不解:“今日立秋,若风东去近在眼前。”
小河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三日之内,我要他离开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