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偌大的摄影基地,瑞文一时语塞。
“这......也是从我记忆里抠出来的?”
导演下了车,靠在车身上,忘我地查看起了手提摄影机内的“战利品”。
瑞文打开车门,好奇地环顾着由陌生的“记忆”所堆砌出的景象。摄影基地内的设施和器材一应俱全,服化道,架着绿幕的室内特效摄影棚,全都和他认知中的电影拍摄场地一模一样!
他推开一扇门,发现里面挂满了各种服装。让人惊讶的是,里面的每一套衣服他都见过。
自己初到地表时的帽子和深蓝色大衣。
自己后来买的黑色西装。
自己在梦境世界里穿过的博物馆职员制服,戴过的耳麦,各种各样的牛仔裤,t恤衫,包括和瑞雪同款的那件。
自己在新德市的衣服,盖兹比先生的高级无尾礼服,夏洛克.波洛先生的长风衣,还有,还有......
“这简直就像我这场人生戏的后台。”
瑞文低声嘟囔道。
他推开另一扇门,映入眼帘的是上千盘堆放在一起的胶卷。
每一盘胶卷上都有着编号,那是不同的日期,从烈日155年3月10号开始,一直到昨天。
这里存放着的......难道真的是我人生的全部记录?
第三扇门瑞文只开了一条缝,立刻重重地关了起来。在隐约看清屋中之物的轮廓之后,他立刻丧失了进一步窥探的勇气。
第四个房间,是一个小小的放映厅。
瑞文推门走进去,感受到了拂面的凉意。一排排座位排在自己的眼前,放映机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光芒中飞舞着白色尘粒。
他似乎又回到了电影院。大银幕上播放着的是自己过去的种种经历,比起上次造访时多出了不少画面,是他在虚海上航行的片段。
又来了,他心想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转头质问眼前的导演。
“和你说的一样。”对方回答道:
“我只是你的回忆。”
“胡说八道!”瑞文皱起了眉头。
“哪有醉鬼说自己是醉鬼?哪有疯子说自己是疯子?”
导演肯定又在什么地方动了手脚!眼前这家伙就算不是他本尊,也肯定有所联系!
“你愿意......”
导演在他身后重复道:
“当我的主角吗?”
“我这不是都已经上银幕了吗?”瑞文指着放映厅内的大银幕。
“你这先斩后奏得也太夸张了些吧!”
过了一会,他转过身,问出了一句心里话。
“导演,当初你为什么会成为导演?应该不只是因为兴趣吧,你为什么会选择电影?”
“不是导演挑选电影,而是电影挑选导演。”
“不要篡改电影台词敷衍我,你个人形复读机!”
瑞文彻底被整得没脾气了。他走进放映厅坐下,等着对方坐到自己旁边来。
“如果你真的是我所不知道的回忆,能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了吗?”
没等对方回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死’那么多次应该挺不好受的吧?老实说,从很久前开始,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的存在了。”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我?为什么那么想成为我?这颗星球上正为拯救世界努力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我有什么特别的?”
“我的目的不是拯救这个世界。”
导演回答道。
“那是什么?拯救你的孩子们?遵从所谓命运轨迹的安排?”
“是......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别想蒙我,这一切肯定是有渊源和契机的,一部没有人物动机的电影可算不上是好电影。”
“我真正想拯救的......”
导演微微垂下眼帘。
“是那终将成为所有人的存在,那曾经拯救过我的存在。”
“为此,不管‘死’多少次,变成多么抽象的概念都没关系。”
“......”
瑞文转过头,看着电影银幕,他作为“人类”的一生在银幕上穿插上映,地表,地球世界,新德市,虚海......
导演将每一幕都记录了下来,没有任何一处细节遗漏。
“还有多久才会结束?”他忍不住又问道:
“命运轨迹还有多久才会走到头?在尽头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导演摇了摇头。随着一束光照过来,他的头发开始褪去红色,皮肤化为铅灰,整个人仿佛突然变为了黑白默片里的人物。
褪了色的导演,俨然就是自己的模样!
“你,你要干嘛?”
眼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变得越来越像自己,瑞文有些不适应。
不。
他很快就发现,对方的脸并非与自己相像。
而是越来越像“祂”!
那张脸孔的双目空洞,皮肤开始泛起夜晚的诡谲色彩!
“等等!你是......”
瑞文试图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又和对方粘连了起来,从双脚开始,到手,再到躯干!
随后,两张面孔,也开始了嵌合!
刷!
仿佛撕开一卷脆弱的胶卷般,梦中的风景被猛然撕成两半。瑞文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查理的脸。
“刚才是怎么了?不对,你怎么跑我床上来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抱起梅乐斯,警觉地盯着查理。
“我及时把你叫起来了。”查理摇了摇头。
“那个世界里混进了怪东西,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导演那家伙到底在干嘛......”
瑞文揉了揉太阳穴,嘟囔着下了床,面有菜色,睡意全无。
“查理,我的记忆里可能掺了些什么脏东西。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再带我进去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为什么自己现在就连在现实中都能和对方毫无障碍地谈论起梦境了?
查理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瑞文低头看向床铺,竟看见床单湿了一大片。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流体身躯回来了,但伸手一摸,躯体还是肉做的。
“梅乐斯,你睡觉应该不流口水吧?”
瑞文刚说完,梅乐斯就在他手背上轻轻咬了一下。
“嘶,总不能是......”
瑞文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了外面的哭螺号声。
“陆地!正北方有陆地!”
这就出现陆地了?
瑞文刚想到船头查看,却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陆地是从哪冒出来的?
船队早就已经停止航行了,在船员的鼻子长回来之前,船只都会停留在原地修整,压根没有前进。
“难不成陆地还会自己游过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一旁的老布尔不屑地说道:
“诡雾群岛的陆地总爱乱跑,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们已经到诡雾群岛了?”瑞文惊讶道。
这才航行了一天,他们就已经抵达了外海海域?
“不。”
老布尔摇了摇头。
“诡雾群岛自己会找上门来。不过,可别以为看见了,就意味着登陆在望。且不提这座岛随时可能再度跑掉,在诡雾里,距离总是不确定的。”
“雾气会让水手丧失距离感。你以为抵达那里只要一天,实际上可能需要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有许许多多没有经验的船因为群岛的误导而提前耗尽了物资储备,被迫返航,甚至困死在海面上”。”
“把仪器都抬出来,小心观察。在这里经验派不上用场,傲慢只会要了水手的小命。我们只能依靠六分仪,那是唯一能在这里精准定位的工具!”
诡雾群岛上同样藏着锡沃的宝藏,瑞文心想。
“我们要在那里登陆吗?”他忙向以实玛利号的一名水手问道。
“可能会登,也可能不会,这要看船长的意思。我们还不知道向我们漂来的是哪一座岛。有些岛是安全的,是不错的食物和淡水补充地点,但有些岛,即便只是踏上去都可能要命!”
“另外,还有些岛,有着食物和淡水,看似很安全,但上面住着些不太友好的东西,你姑且可以把他们称作‘人’,但也只是勉强。”
“还有些岛上住着逃犯。”另一名水手补充道:
“但不管是怎样的人,在那些岛屿上住久了都会变得相当可怕。因此,在确定我们遇见的是哪座岛,并和航海记录作出比对之前,绝不能轻易登陆。许多时候,陆地上的东西比水里的更不好惹!”
瑞文回到高傲挺拔号的船长室,摸出了他画好的锡沃藏宝图。
诡雾群岛共有三个藏宝地点,分别散布在其中的三座小岛上。如果漂到附近的这一座刚好就是其中之一,那自己有必要想办法去登陆一下!
“把我们的六分仪也拿出来!”
很快,船上就架好了仪器。瑞文利用指针间的夹角仔细观察着海水颜色的变化。距离他们较近的海域是深绿色,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深绿开始渐变成鲜艳的柠檬黄。
“不同颜色之间的海水存在过渡,六分仪观测的就是这些过渡色的规律,从而判断出我们距离另一片海域,或者另一座岛屿还有多少距离。”
瑞文在脑海中复习着航海知识,调整指针的角度。
“从高傲挺拔号前方一海里,一直到海岛所在的地方,海水的颜色改变了将近二十度。一度颜色约等于50海里,换句话说,我们距离那座海岛的距离约为一千海里,大概要航行两天左右。”
“看来那地方很近!”以实马利号上的一名水手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就等船长的命令!如果那是座资源丰富的好岛,我们就要趁它跑掉之前尽快追上去!”
一个小时后,亚哈柏船长出现在了甲板上。所有的船员都屏气凝息,等待着他的指示。其他的船上架起了望远镜,等待着哭螺号角传递前进或待命的信号。
“船长,请下达指示!”大副恭敬地说。
“立刻准备登陆!”
亚哈柏船长下达了命令。
然而,还没等船员高兴,他就补充道:
“但是,我们这次不是去补给的。一旦抵达浅滩地区,立刻用船锚勾住海床。这未必是一座安全的岛,甚至有可能恰恰相反!”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副谦虚而平和地询问道。
“我们要它带路。”亚哈柏船长解释道。
“要一座岛带路?”
“正是如此,我们要拴住它,让它成为我们驾驭的马匹,我们最好的代步工具。”
“您的意思是,让海岛拖着船前进?”
“是的!把船锚固定在海岛没入水中的痕迹上,它就会带着我们往北走,比正常的航行速度还要快!”
“可是,船长。”一名胡须卷曲的水手问道:
“呃,也许您会觉得我在说废话......我们该怎么确定它会把我们带到我们想去的方向?”
“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波利瓦纳!”
亚哈柏船长竖起大拇指,没有为对方的问题而生气。
“要回答这个问题,你首先要知道,诡雾群岛到底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移动。这是我很少和别人提起过的秘密,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必要。现在,我就让你们都听一听。”
亚哈柏船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说道:
“听好了。我相信你们都知道活岛的存在。它们是巨大海兽的尸体,永久不腐,偶尔还会苏醒那么一段时间。
瑞文点了点头,他已经见识过这样一座活岛了。
“那,你们可曾想过,那些没被人类捕获的鲸鱼,死后究竟都去了哪里?”
“船长,您的意思是,那些岛屿都......”
“非常好,波利瓦纳!尽管并非全部,但据我所知,诡雾群岛就是这样一片活着的岛,其中,半数以上的岛屿,都是鲸鱼!”
瑞文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鲸鱼之间存在引力!因此,鲸鱼的尸体会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活着”的群岛!
“当然,这些鲸鱼都已经死了,我们没法把它们捉上甲板,但它们即便死去,也会受到同伴的吸引,朝着彼此靠近。”
自己以克鲁特尼视角看见的伊卡洛斯,最初也和一座海岛别无二致!
作为已知最大的鲸鱼,裴廓德的引力必然无比强大!祂的出现意味着附近的大小鲸鱼都会向其聚集,包括这片群岛在内!
“现在明白了吧?”亚哈柏船长耐心地继续道:
“我们把锚钩进活岛里,它就会带着我们去找裴廓德,我们甚至不需花费吹灰之力!当然,这么做不是没有风险的,岛上可能有着各种危险,而我们绝不能松开船锚。有谁愿意冒这个险吗?”
“我愿意,船长!”波利瓦纳叫了起来。
“我愿追随船长到最后一刻!”
“我也愿意冒险!”
“算我一个!”
“来吧!”
水手们的呼喊此起彼伏,在船和船之间蔓延着,很快,五十多艘船上,每一个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勇敢的水手们,别管你们的鼻子了,扬帆起航,向着活岛进发!向着裴廓德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