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鬼玩意?
瑞文跟着大副的目光看向沙地,依旧没看见半个人影。
“波利瓦尔,好小子!”
另一名较为年长的水手也叫了起来。其他勘察队成员也纷纷看向同一处。过了一会,他们全都喊起了波利瓦尔的名字。
“来吧,波利瓦尔,瞧瞧这些椰子。”
“原来你没死!你怎么可能会死呢?”
“在船长的带领下,这种地方不可能死人!”
“欢迎回来,波利瓦尔。”亚哈柏船长捋着胡须,对不存在的同伴表示了欢迎。
“还有你们,萨尔多,迪特。我们不能休息太久,得抓紧时间收集食物储备,再搭建些简易舰桥,以进一步固定我们的船。”
“......”
瑞文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向另外一处沙地。基于亚哈柏船长的视线,那里应该是另外两名失踪者所在的地方。
可沙地上依旧空无一人,连这两个人的鬼魂都看不见!沙地上干干净净,完全没留有任何诅咒痕迹!
这,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啊!
勘察队迅速开始了忙碌,在干燥的沙地上又搭起了几座舰桥。他们把鲸油灯挂在长树枝上,插在沙子里,变成了一盏盏“路灯”,以度过即将到来的午夜。另一部分队员继续在海岸上收集食物,找到了一些西米。西米树是棕榈的一种,它们的树干内部蕴藏着大量淀粉,只要把味道呛鼻的杂质滤掉,就是很好的能量来源。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三名失踪者也“加入”了搭建舰桥和采集食物的工作。船员们让他们帮忙拾木头,给西米树皮过筛,和与其他同伴毫无差别的口吻和他们交谈。
“萨尔多,你这绳结打得像小姑娘裙子上的蝴蝶结!”
瑞文眼见一名水手对着空气调侃,自己动手在缆绳上打了个漂亮的水手结,眉头不由微微沉了下去。
这绝对不是鬼魂在作祟。
能看见鬼魂的眼睛相当罕见,而勘察队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刚上船没多久的普通吉西水手,他可不相信人人都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随着扎营工作的进行,瑞文越来越相信亚哈柏船长是在睁眼说瞎话。
他发现,和三名不存在的水手交谈的最起劲的,就是一开始声称看见失踪同伴的大副和另一名船员。
在持续的观察下,他进一步意识到,其他船员在抬头看向三名不存在的人时,目光总是存在一定的偏差,语气也不像大副,船长和第二位表示看见失踪者的水手那般自然。
内托,瑞文心想道。
大副和另一名水手应该都是帮着亚哈柏船长说话的。没有一个人真正看见那三个不存在的人,但他们会迎合亚哈柏船长的话,表演得天衣无缝。
至于其他人,恐怕,是出于从众心理而配合“表演”的!
此时此刻,他们的内心想法恐怕和自己完全一样。尽管看不见三名失踪者,却又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问题,生怕戳破会惹起事端,让自己在船上混不下去。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亚哈柏船长在船队中代表了绝对权威!和船长对着干,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三人成虎。如今,整支勘探队都像在看皇帝的新衣般盲目从众!
瑞文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皮普,他正在最边缘的舰桥处默默捆着木头,偶尔朝这边投来一瞥,然后又低下头去,专心工作。
瑞文很快就回想起了亚哈柏船长说的话。
恐怕,皮普在船上混了这么久,却依旧只是个帮工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他和其他船员语言不通,但与这点息息相关。
由于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没有办法成为船长的传声筒和迎合者。此外,他大概也不愿意陪船长演这场戏,只是默默地将真相咽进肚子里,年复一年。
这种事情在船队里一定发生过不止一次!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船员们干完活儿,回到灯光下,围成一个圆圈坐下,圆圈上有着三个缺口,坐着三名不存在的船员。
“你们的勤劳和勇气让人钦佩!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建得这么漂亮的临时工事了!”
亚哈柏船长对船员们给予了高度赞扬,吩咐大副取来从船上带来的腌鲨鱼肉,还有几瓶朗姆酒,又高高兴兴地招呼众人开椰子,将处理好的西米淀粉放在火上烤至金黄,用鲨鱼油煎成香喷喷的饼子。
“希尔顿,这是你的份儿,你今天为建造舰桥出了不少力,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
被船长点名的瘦高个儿吉西水手接过一大杯热朗姆酒,非常高兴,脸颊被嘴角顶到了眼尾处。
“诺克斯,你的。你打的水手结真不赖,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小菜一碟,船长!”诺克斯发出了洪亮的笑声。
“拿着,波利瓦尔。”
亚哈柏船长将一杯热朗姆酒推向了圆圈的其中一个缺口。
“我知道你经验不够,所有人都有这样的一段过程,但你的勇气可嘉,在你的手在人群中高高举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日后一定能亲自驾驶捕鲸船,用撞角亲自结果一头鲸鱼的性命!”
“让我们为波利瓦尔的勇气干杯!敬,人类的勇气!”
所有人都高高举起了酒杯,甚至有人给不存在的波利瓦尔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摇曳的火光模糊了水手们的视线,拖出一道道长影,失踪者们的影子仿佛也混在其中。
瑞文默默地嚼着自己的那份鲨鱼肉,和其他水手般一言不发。现在并不是拆穿的好时候,他并不想马上和亚哈柏船长撕破脸皮。
“皮普。”
饭后,瑞文找到了在灯影角落中坐着的皮普,后者抬起头,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问些什么。
“你看不见他们,对吗?那三个失踪的人,压根就没回来吧?”
皮普低下头,没有回答。
“没关系,只有我们两个能够交流,不会有其他人听懂。这种事情,船上发生得多吗?”
“多。”皮普点了点头。
“那些死去的人,全都还‘活着’?”
“对。”
”对于那些质疑的人,船长是怎么处置的?”
“没有人......”
“没有人提出过异议?”
瑞文微微沉下眉头。船队里足有千把来人,他本以为,其中总会有一两个犟骨头。
“没有。”皮普摇了摇头。
“他们都......信。”
“信?”
瑞文注意到,皮普的眼睛频频瞄向亚哈柏船长的方向,后者正在砍椰子,似乎没有注意这边。
“好吧。”瑞文点头,不打算太为难小伙子。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自己还清醒吗?”
皮普沉默了一小段时间。
“嗯。”
“那好,如果你在船上再看见什么异常的事情,记得要告诉我,别让船长知道,好吗?”
最后一句话,瑞文有些没底。事实上,以他的立场而言,他并不能百分百信任皮普。
比起刚认识几天的“戈多”,他难保不会倾向于和自己一同航行十年的船长。
但,他决定赌一把。
亚哈柏船长吩咐船员们轮流值夜,自己回船上去检查锚链的固定情况。
“这座活岛很快就会再次移动,这是我用经验作出的判断。锚链必须全部栓好,决不能有船被岛给甩掉!”
先歇着吧,瑞文心想。
他打算等船员们都开始犯困后,再回自己的船上去,和同伴们商量进一步对策。
与此同时,他还打算观察一下,这些船上究竟还有多少这样不存在的人。
“待会儿,全员戒备。不论有什么人想要上船,先拖住他,等我回来。”
在嘱咐好自己的船员后,瑞文拿出“舞台剧本”,思索了一下,写了“夏伯”的名字,那是被船长新招到船上的水手。
伪装成皮普本来是最简单的,但他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船上,而且语言不通,没法直接向船员们问话。
夏伯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刚上船,问这问那很正常。只要别和真正的夏伯碰上,一切都好办!
瑞文在以实玛利号的船舱里随便顺了套水手的衣服,光明正大地通过跳板,在船队间逛荡了起来。船只之间已经开始了热烈的交流,水手们用贝壳作货币交易各种物资,一个个大桶和大箱子被用吊索传来传去,好不热闹。
“这里没灯油了,出两枚贝壳从海蛞蝓号上买两品脱。”
“朗姆酒!哪里有朗姆酒?”
“这里有个菜鸟得了船热,赶快给我找些金鸡纳树皮来,他的额头烫得能煎熟海鸥蛋!”
“放金鸡纳霜的盒子呢?”
一位胸脯宽阔得能放下一个大棋盘的大个子水手吆喝道:
“皮克勒斯,去帮我找找金鸡纳霜,应该在船医室那里,一个拳头大小的银色锡皮盒,里面是茶色粉末,快!”
一个“幽灵”!
瑞文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刚刚那名水手喊“皮克勒斯”这个名字的时候,看的是甲板右侧放朗姆酒桶的地方。
而那里空无一人。
大个子水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金鸡纳霜。
“准是埋在底下了。”他嘟囔了一声,自己进了船舱,没一会儿,拿着放金鸡纳霜的银色盒子走了出来。
“谢了,皮克勒斯,没想到会藏在那么隐蔽的角落里。船医真该抽空整理一下了!”
他分明就是在和空气说话!
随着观察,瑞文发现,每一艘船上都有着不少看不见的“幽灵”。船员们和这些不存在的人交谈甚欢,和他们一起轮值放哨,有时还会向他们请教问题,甚至为不存在的回答而茅塞顿开!
所有人都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没有任何一位已死之人被遗忘。
毛曲,罗列,李斯特,柯克尔,何塞......
他们虽然已然身死,却永远不会经历“第二次死亡”!
“咳。”
瑞文在海妖号的甲板上清了清嗓子,向其中一位在给甲板打钉子的水手问道:
“这艘船上,死过人吗?”
“你开什么玩笑。”
那名水手放下锤子和大拇指般粗的钢钉。
“当然有,怎么可能没死过人?捕猎鲸鱼的过程中,会有不少牺牲,船长在你上船前应该告诉过你才对。”
“很多?”
这个回答有些超出瑞文的意料。他本以为,他会得到船上永远不会死人之类的答案。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追问道:
“只有捕鲸的时候会死人吗?”
“差不多。你可以相信我们的船队,也可以相信你自己。几乎没有人在捕鲸的路上不幸身亡,我们只会为鲸鱼而死,我们的牺牲带着无上的荣耀!嘿,费尔奇,酒呢?你的脑袋被鲸油塞住了吗?算了,我自己去拿。”
“......”
眼见水手对着空气喊话,瑞文沉默地走开了。
数百名不存在的船员“活”在船上,全都是那些死在航行途中的人。
半个小时后,他利用摄影机回到了沙滩上。皮普和金都在呼呼大睡,而放哨的人也在眼皮打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偷偷溜走又偷偷回来了。
黄昏在片刻之后降临,亚哈柏船长在天空完全被晚霞笼罩的时候回到了沙滩上。
“我们今天去石滩那边探索,兴许能找到些有用的资源。动身吧,水手们,跟着我走,小心脚下,穆佛,醒醒,天已经大亮了!”
站岗的水手立刻打了个大喷嚏,悠悠醒转。
勘察队成员一个接一个爬起了身。
“嘿,老兄,你看起来糟透了!”
“你的脸像晒干的烟草一样黄,陆地上的烟叶想必已经彻底侵蚀了你的肺!”
“波利瓦尔,帮我把那边的工具拿过来……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
瑞文立刻察觉了船员们语气的变化。
所有人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自然,仿佛他们现在正真真切切地和自己消失的同伴交流。如果说昨天午夜他们还只是在逢场作戏,上演皇帝的新衣的戏码,那如今的他们,就仿佛能真真切切地看见那件并不存在的华服!
只有一种症状能够形容这种现象。
集体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