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站在走道尽头的正是瑞文在新华尔街之行中结识的同伴，和奈德兰一同从自由街区疯人院中逃出来的两名重度妄想症患者！
“啊，看啊！看啊先生！”
康塞尔转过头，一下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这不是我们之前遇见过的那头大王乌贼吗？这只巨大的头足动物怎么跑到船上来了？”
“......”
迎面被叫大王乌贼，让瑞文瞬间百感交集。
“......是你们。”
他又遇见了自己在梦境世界的同伴！
属于那个美好世界的回忆，一下就涌上了心头。
“你们......你们到这里来了？”
“正是如此，我的乌贼朋友。”
阿龙纳斯先生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就像我对奈德先生所说的那样，人生就是从一艘潜水艇游到另外一艘潜水艇上。让人遗憾的是我们并未找到比奇堡，奈德先生还为船上没有杜松子酒喝难过了好一阵子。”
“不过，这地方相当奇特，康塞尔至今还没能给这里的任何一种海洋生物进行分类。”
“这地方的确很奇特，先生。”康塞尔蹲下来看梅乐斯。
“我还从没见过一只瓶鼻海豚能像蝴蝶一样进行羽化，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形态呢！”
“喵呜！”
梅乐斯看着两人的鼻子，愉快地甩了甩尾巴。
听着对方疯疯癫癫的胡话，瑞文鼻头微微一酸。
“我的乌贼朋友，这是你经常出没的水域吗？”
阿龙纳斯先生转向了瑞文。
“你看起来比我们更加习惯这里。”
“算是吧。”
瑞文点了点头。
“这里是......我的世界。”
说完，他凑近了两人刚才看的那个水槽，打算看看康塞尔无法分类的动物究竟是什么。
水槽内挤着的，是一只巨大的透明软体动物，将面积约两平方米的水槽挤得满满当当！
“我想这是拖网刚捞上来的。”康塞尔见瑞文对那东西感兴趣，忙说道：
“从构造相似性来说，这很像腔肠动物，但它在许多细节上都不符合腔肠生物的构造，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它分类到钵水母纲，因为它和我认识的绝大多数钵水母朋友都不同。”
“别泄气，我的朋友。”见康塞尔沮丧不已，阿龙纳斯教授安慰道：
“大海为学者们提供了丰富的宝藏。没有人能准确地给每一种海洋生物分类，因此它更是取之不尽的论文素材库。”
瑞文凑近了点，发现这动物的确很是奇特。它看起来像是一团旋转的絮状物，仿佛介于实体和虚影之间。
但，那东西的幽紫色光泽让他想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絮状星系核黑洞的投影。”
教授的声音忽然在瑞文的耳边响了起来。
“教授！”瑞文险些脱口而出。
鹦鹉螺号的屏障果然没法对“亚空巨鲸造成什么影响！
“蔲蔲蒂怎么样了？金呢？他冲出风暴了吗？”
“放心，我的孩子，他们现在很好。”
“吁......”
教授的话一下让瑞文放下了心头大石。
“他们现在在哪？”
“离开风暴已经一段距离了。我会慢慢将他们引导到这里来，你们很快就能会和。”
“......不用了，让蔲蔲蒂等在风暴那边，看看船队能不能离开风暴，我会想办法和金取得联系。”
瑞文依旧放心不下船上的皮普，也许他早就已经死了，可要是还有活着的希望，他依旧不希望错过救下对方的机会。
“对了，裴廓德呢？”
“祂消失了。”
“消，消失了？”
“是的。裴廓德星并不是一颗近地小行星，而是一颗主带小行星。再加上其独特的角度，祂的投影会受到距离的影响，断断续续。”
“这就是祂会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原因吗？”
瑞文回想起了那来自海底的青蓝光锥。
“击中克鲁特尼尾部的光束，和当初K教授用于击碎第三颗陨石外壳的东西是一样的吧？”
“没错。”教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那炮击并非来自月卫一号，而是来自其他的人造卫星。”
“其他的人造卫星？”
“它们是人类在末日将至的时刻研发出的聚变武器，属于A1教授造氧计划的附属产品，工程代号为‘鱼叉’。”
“鱼叉......”
“这些‘鱼叉’分散在数百颗小型人造卫星上，旧时代的人类自以为能依靠这些卫星克服宇宙移民的绝大多数问题。”
“然而，在无人能预料到的情况下，如今，这些卫星大多失去了控制，变为了漂浮在重力环带中的宇宙垃圾。”
“亚哈柏船长究竟是什么人......”瑞文嘟囔道。
很显然，他对于裴廓德的仇恨绝非仅仅是对于鲸鱼的仇恨。他很有可能是一位旧时代的遗孤，而且与人类未来综合技术协会存在紧密的联系！
“您不认识亚哈柏船长吗？”瑞文询问教授。
“他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同事或下属？”
“抱歉，孩子，我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好吧。裴廓德不见了，他肯定还会继续航行下去，除非他的船已经在风暴中毁得差不多了。”
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让蔲蔲蒂守在风暴边上看着，直到事情出现下一步进展。
想到这里，瑞文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只两平方米的水缸。
“教授，您刚才说，这是一个黑洞的投影？”
就在刚才，他还觉得这只水母大得不正常。然而，和自己印象中的黑洞相比，它看起来又实在是太小了！
“可，为什么黑洞的投影是水母，而小行星和星尘的投影是鲸鱼？从密度和质量来看，不都应该反过来吗？”
“还有，为什么裴廓德会变成虚海中最大的鲸鱼？论大小密度，祂在主带小行星中压根排不上号吧？”
“我想你也知道近大远小的概念吧。”教授耐心地解释道：
“黑洞的质量固然是小行星的亿万倍，但这些黑洞与这颗星球的距离是亿万倍的亿万倍。因此，它们在虚海中的投影相对渺小，形态构造也更简单。哪怕本身再强大，影响力也要受到距离的规限，这就是星球的法则。”
“至于裴廓德的特殊性，我有两种推测。其一是因为祂特殊的角度，恰好在虚海中造就了一个特别庞大的投影。”
“但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毁灭人类的两颗陨石，都恰好在太阳系内与祂擦身而过。”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不过，这也只是猜想，因为我无法在这个巧合与事实之间建立必然的联系。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孩子，在你还是R1的时候，曾经和A1教授麾下的勘探队到极地去进行过一次针对第二颗陨石的实地勘探。”
“是有这么回事......”
瑞文转头看了看卡梅隆，后者从影子里探出一根腕足摆了摆。
在他有关R1的记忆中，那次针对第二颗陨石的极地勘探就是一切的开始。
自己和卡梅隆，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
嘶......扯过来扯过去，最后的疑点居然跑到了自己的助手身上？
瑞文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暂时放弃思考，继续观察起了那只幽紫色的水母。
比起水母，这东西看起来更像是水螅。它的整体静止不动，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但身上的棉絮状物仍一刻不停地旋转着，呈现出独有的规整螺旋形状。
而在它的中心位置，是一个虚无的空洞。
想必，这就是这个投影的“嘴巴”，黑洞的中心部分。
瑞文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水缸，那东西没有丝毫动静。
再一看阿龙纳斯和康塞尔，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潜艇捕获的其他海洋生物上。
走廊两侧，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好几排水缸，里面全是拖网打捞上来的各种生物，有些看起来是鱼，至少形状像鱼，还有一些能依稀辨认出是贝类和海星。
但更多的动物压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瑞文甚至无法确定它们是否能被归为动物，还是只是一些会动的，形貌难以理解的团块。
“这是一个鞭状星系黑洞的投影。”
教授引导着瑞文的目光，看向另外一只水螅。它的样子和絮状星系黑洞的投影有些类似，但身上的触须细细长长，呈现毛鞭的形状。
“这些黑洞正处于吸积期，因此，它们的投影与水螅体类似，处于吸收能量的过程中。而当黑洞进入活跃期，它们的投影则会变得和水母体一样。”
“教授，其他的这些海洋生物，该不会也是什么星球，什么星系的投影吧？”
“有很大一部分是。”教授的回答让他大为惊讶。
“事实上，虚海中九成以上的生物，都是来自宇宙某处之物的投影，这也是它被称为‘虚海’的真正原因。它们可能是星系，黑洞，矮星，恒星，行星，也有可能是较为遥远的星云和星屑。这些存在投射在虚海中的投影是多变的，不可言貌的，如同我们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比我们自己的形体更加奇异诡谲。”
“那，我们吃的那些鱼虾蟹，难道也是......”
“是的，这个宇宙的本质，就是无穷无尽的能量转换，我们的进食也是这种转换的一环，因此，我的孩子，你这么说并没有错。”
“我们......”
瑞文低下了头，有很多问题到了嘴边，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将它们诠释出口。
和这片虚海，这片深空中不可估量的未知相比，他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的不足一提！
“对了。”
他转向自己在新华尔街的同伴们。
“奈德兰在哪？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奈德先生正被船长关禁闭。”阿龙纳斯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的朋友依旧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尽管我不止一次地警告他，潜艇的外面就是水。”
这一次，他说的还真没错，瑞文心想道。
“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我已经记不清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康赛尔摇了摇头。
“鱼叉手先生和我们在时间的认知上有点偏差。阿龙纳斯教授认为我们不过在这里呆了几星期，但他不这么觉得，他认为他在潜艇内待了整整三十年！”
“这并不奇怪，我的朋友。”阿龙纳斯教授心平气和地说道：
“在一个没有钟表牢笼的地方，时间对于每一个对它需求不同的人而言都是不一样的。比方说我，我觉得这里的时间流逝得实在太快了。”
“我也一样。”康赛尔附和道：
“对于一位忠实的仆人来说，和先生度过的时间实在是太快太快了。况且，我压根就没有足够的时间为这里的所有动物进行分类，事实上，我连第一只都还没开始呢！”
就在这时，鹦鹉螺号忽然响起了汽笛声，几名船员冲进走道，将几人给分了开来。
“144号，89号，到一层去，其他人，回你们的仓房！”
瑞文愣了一下，但没有反抗。他对卡梅隆点了点头，让梅乐斯跟着自己的同伴。
随后，他朝老布尔看了一眼。
“哈哈！我知道船长要我们去做什么。”老布尔竖起大拇指。
“这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头一天就让你碰上这个活儿，算你倒霉了！”
“到底是要我们去干什么？”
“倒垃圾。”
“倒垃圾？”
“船上的‘垃圾’可不少，多半会被临时拿来当成压舱物。鹦鹉螺号准是要加速了，这才会要临时取消自由活动时间，丢弃压舱物。跟我来吧，我至少清理过上百次那些玩意儿！”
垃圾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瑞文怀着好奇，和老布尔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鹦鹉螺号的船体很大，几乎和高傲挺拔号差不多，由上到下分别是三层，二层，一层。他的舱室位于二楼，和船长的起居空间比较接近，而动力室更是只有一墙之隔。
“他娘的！”
老布尔刚一下到一层，就发出了咒骂声。
“这垃圾都快堆成小山了！”
瑞文顺着老水手的目光，向舱底看去，瞬时倒吸一口凉气！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海兽扭曲，奇怪，色彩鲜艳的残躯！它们被堆在船舱的底部，一层叠一层，有的甚至还在微微蠕动着！
这些，全都是鹦鹉螺号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