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乘了一辆载客的面包车,乔荞怕被别人认出,上车前买了一条褐色头巾裹在头上。
在大李庄的村北下了车,沿着新修的马路往家走,原以为避开了村里人的目光,却不料刚走几步遇到一辆黑色的轿车。
轿车停在她面前,右车窗滑下,王翠芬的脸像是嵌在一张画框中。
“我说是谁呢?远看着像是养鸡厂收蛋的老婶子,走近了看吓我一跳——这不是梅英她娘吗?听说你回大李庄了,我还想着改天闲了去看看你呢。”
王翠芬粉面含春,嘴角浮着笑意,说话间已下了车,堵住了乔荞的去路。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打量着五年后的彼此。
乔荞黑黄的脸没有生气,而王翠芬却如一株晚香玉开得正茂。
她伸出双手递向乔荞,腕上的大金镯子闪光夺目。
乔荞思忖了一下,将手伸过去,手心里的老茧扎疼了王翠芬的嫩手,王翠芬的眉头皱了一下倏忽又舒开,乔荞笑道:“几年不见,你越发年轻了,没想到咱们又成了亲家,看来你我缘分不浅啊。”
“可不是嘛,以前是王大强的错,撇下刘梅英和蒋燕燕私奔了,后来我想着不让二狗高攀你家刘招弟,没想到刘招弟非王二狗不嫁,我家二狗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我猜他出门都不敢说他自己是你的女婿——”
“翠芬,你要嫌我丢人可以把王二狗叫回来,省得让别人笑话你们王家。”
乔荞脸上的笑僵硬起来,冷声打断王翠芬的话,想要挤身过去。
“哎吆,几年不见你还是暴脾气,也难怪,过得不如意的人脾气都不好,不象我,这几年事事顺心,天天享福享惯了,没经过什么借钱欠债,更没经过被人贩子卖到大山里......梅英她娘,他们说你被人贩子糟蹋过,后来又嫁给了弟兄两个,一个还是傻子,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呀?”
王翠芬边说边握着乔荞的手晃了两下。
乔荞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如湍急的河流,她一把甩开王翠芬的手,厉声说道:
“是,都是真的!一点都不假,还有比这更坏的,我生了个儿子,不小心淹死在了潭水里......这下你满意了吧?”
王翠芬嗅到了乔荞身上的火药味,她长吁一口气,靠在轿车门上说道:
“命由天定,说了你还不信,当初你为了出人头地,下了血本承包工程,结果呢?死了马小国,背了一身债,到头来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算你命大,能活着回来,不象你侄女乔丽丽,死了也没保住个全尸!”
“我没有身败,也没有名裂!王翠芬,你话说得太早了!我能活着回来,不是我命大,而是我有活下去的能耐!乔丽丽是死得凄惨,但谁能保证自己长命百岁?你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在我面前显摆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那点钱顶多在枫城让你衣食无忧,你永远是一个长不了见识的农村婆姨!”
“我是农村婆姨你又是什么?你以为举报了几个官老爷真把自己当成了女英雄?你以为衣锦还乡是不是?你就是大李庄的笑话,全枫城的笑话!”
两个人对峙着,藐视着彼此,谁也不把谁放眼里。
趴在方向盘上听歌的王小虎看不下去了,他按了一下喇叭,朝车外的王翠芬喊道:“你到底去不去枫城了?不去我开车走了,我还有我自己的事要办!”
王翠芬抬起下巴,冷笑着向乔荞哼了一声上了车。
轿车临开之前,她又探出头来。
“瞧我家小虎多有出息,他有本事赚大钱,不象你家刘希望——娘欠债没了踪影,她倒学成了二流子,犯了流氓罪抓进牢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什么?你说什么?”
乔荞全身一哆嗦,伸手想要抓住车窗,车子已猛地窜出去飞驰向前,王翠芬的笑声传来,象一只秃鹫狠啄着乔荞的心。
“希望啊,我的闺女,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为啥她们要瞒着我啊!”
乔荞仰天追问,铅灰色的天空突然坍塌下来,云层压在她的头顶,胸口疼痛,窒息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