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您怎么来了?”
所谓高瞻远瞩的目光,常常都是看向未来。
但在某些时候,脚下立足的现实,无疑要更加沉重几分。
第四区的威武将军府内,战争前的紧张氛围一直弥漫,就连汪朝日这般闲散的人,都不得不亲自到场,监督各类事务的进展。
可没想到。
他才刚刚骂完那些不长眼的家仆,连桌上的茶水都未曾碰上几滴,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便从那回廊末尾,一路迈步而来。
“这次的事情还算比较大,我为什么不能关心一下?”
头顶无发的中年男子目中含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亲热的伸出臂膀,与自家四弟随口攀谈。
杂物落下。
汪朝函宽厚的大掌微微一松,哗啦啦数十颗零嘴,便如同那降雨似的,直接掉到了汪朝日的手心之中。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后者略显无奈的将那些东西抓住,也不收起,只攥紧成拳,嘴上顺便回声。
家仆们自左右穿行而过。
短短十多息的时间里,靠近汪朝日那边的通道,直接人满为患,差点几次碰撞,将一些端着的杂物打落。
所幸。
这时候,秃顶中年看起来心情不错,对此,倒也是不甚在意。
“好了,闲话少说。”
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时之间,总是难以改变。
“要给的东西,都给他们了吗?”
他抬起头,瞥了眼自家四弟,当下里,依旧是如以往那般,将那些磕完的瓜子壳置于掌中之后,在手心处调动心神,运起一阵极端的温热。
伴随着赤红偏金的余烬,在那里明明灭灭。
半空中,丝缕黑烟如纱,于迭起的微风里飘摇不定,渐渐没入了周围的无形虚无。
“战争堡垒已经准备就绪,一应系统,弹药,护甲皆是按照标准,准备周全...”
对于眼下这本职工作,汪朝日自然是如数家珍。
他稍稍直起身子,沉吟片刻后,便将自己所知的东西,慢慢朝自己的大哥铺展开来。
“我没说他们。”
汪朝函摇了摇脑袋。
嘴里吐出来的话语,略有些出人意料。
“老二的东西,自有府里的专人去负责统筹准备,我就算不知道,那也无碍于事。”
他偏了偏脑袋,看着稍显惊讶的自家四弟,面上,依旧是笑意满满。
只一双黑瞳荡漾,瞧起来,颇有几分诡异的色彩。
提心吊胆的气氛,开始在空气中慢慢酝酿。
回廊下的少光之地上,秃顶中年的一举一动,渐渐透露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是一种扼杀轻松的无形之物。
一种花前月下,血色蓬勃张扬,压抑着的疯子披上黑衣,戴上一副看似正常,实则抽搐不止的面具,一路翩翩起舞的气质。
“咔咔…”
瓜子壳炸裂的声音,干脆而利落。
“那您说的是?”
汪朝日瞳孔微缩,面上潮红汹涌,只顷刻间,便有种四肢软酥的意味。
长兄如父。
虽然汪朝函的年纪,只是长了他区区两岁,但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威严,依旧是不容忽视。
更何况,刚才的那一刻,这位还动用了某种直抵心灵的幻术。
在这种外力的影响之下,那种本就猖獗的恐惧,自然是在汪朝日的精神世界中,愈发肆无忌惮。
“应该要给十八区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给他们了?”
一把半旧的太师椅,被人从原处轻巧拉过,又非常自然的,滑入了汪朝日肥硕的身躯之下。
“扑通!”
后者好似那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摆件,煞白着脸,直接伴随着一触之下的惊悸,嵌入了那块空位之中。
汪朝函非常热情的将双手压上。
拍了拍他肩膀的同时,也非常精准的,将其那点反抗的想法,掐灭于萌芽初始。
目前所有的一切,看似都非常顺利。
然。
有一句话,叫做物极必反。
“那是自然!”
在莫大的无形重压之下,汪朝日突然一叫,竟然勉强挣脱了某种束缚,只麻着舌头,将那些个心里的东西,对面前的空气尽数托出:
“借着李家的关系,七万积分,三万库存积分,还有那些科技和可传输兑换物,我全部都给他们送了过去。”
老实说。
能够在这位的施为之中,做到眼下如此地步,汪朝日的能力,已经是毋庸置疑。
但世界上,光有天赋和努力,显然也不能够随心所欲。
因为有些人生活着的年代,并不是那种,可以让其一飞冲天的机遇年代。
比如说。
现在,就不是一个可以让汪朝日糊弄糊弄,便能轻松解决某些东西的时候。
“这次的东西,你贪的确实不多。”
纸张,是一种远低于第四区现有科技的降时代产物。
所以,其必然被赋予了某种,源自于历史长河的厚重仪式感。
汪朝函抬起手,将那几页东西,从怀里慢慢掏出,然后直接一下,拍在了自家四弟边上的木桌上。
“这…”
事实如铁。
证据确凿。
“小弟真是不该动这种心思...”
汪朝日张了张嘴,即便连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变得有些慌张激荡,但言语之中,逻辑依旧清晰。
厉害。
真是一种非常的厉害。
“好了,不要演了。”
汪朝函笑着摇了摇头,眼下,也不再和他开什么玩笑。
只一手覆上桌面,转瞬间,点点飞灰四散。
“我又不是库房里的算账先生,都是自家兄弟,你没必要总是这样。”
世家总是会偏袒世家。
一母同胞的兄弟,那自然更该如此。
对于汪朝函——甚至汪朝日来说,这里面区区一万积分的差额,外加那些兑换物不到五万的折旧价值,其实,真的算不了什么大事。
小钱而已。
多少配得上“无足挂齿”这四个字。
但说到底,贪婪这种性格,已经融入了后者的血脉之中,雁过拔毛,都成为了其的一种本能。
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害。”
放松下来的汪朝日全身瘫软,几次抓握扶手,这才堪堪稳住了自己的位置。
“这天底下的人,也就只有您才会顾及血肉之情,对我如此大度,体贴入微。”
他随口先拍了句马屁,紧接着,像是无意间的闲扯似的,生出了点点类似于窥探秘密的想法。
“不过…”
“那十八区,就是一个小小的殖民区而已,对于您来说,还不是呼吸可灭?”
“这些东西,交给我来就好,您就要去混乱之地了,总还得注意休息。”
旁敲侧击。
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用于寻找对方漏洞的方法。
但很可惜,汪朝函并不上当。
“这次你还去吗?”
他随口一言,利用自己占据主动的局面,直接将这个话题顺势偏转,矛头一调,朝向了一个未知的方位。
“第四区的柱石还在,我这种蛀虫,那还是少给你们添乱的好。”
汪朝日微微垂首,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自嘲还是清醒。
“毕竟,角逐甲级之上的名额,每次就只有那么点,第一区的飞天疯子们拿了九成九,再加我这个累赘的话,恐怕咱这次,又得血本无归。”
汪朝函稍稍垂首,眼下,亦是不置可否。
这也算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但…
不然呢?
谁都不是小孩,难不成为了其身心健康,快乐成长,还得给他编个美好的童话故事?
“给你个小建议。”
他将瓜子再度掏出口袋,连着壳,一口一个。
“注意一下第四区,他们的那位新首领。”
前些时候的玩笑结束。
磨蹭了这么久,现如今,该要谈谈真正的主事了。
“掘墓人已经给他出手下毒,只要他还想活,那便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汪朝日仰起脑袋,眉头微微一挑,眼神和话语之间,透露出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
他还是有些了解自己这位大哥的。
不然,也不会在他老人家的手里,混成一副这么个万事如意的富态模样。
“生死间自有大恐怖。”
汪朝函与之低头对视,随后,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
“但总有些人怀揣着某种信仰,不会因此而畏惧退缩。”
他对周湛的评价很高。
可以说,在其四弟的记忆里,从未有哪一个乙级的人物,能得到自己大哥如此青睐。
“您对那位很熟悉?”
他开了个玩笑。
汪朝函手上一停。
“算是有点了解吧。”
突如其来的直接承认,看似是被他人的言语攻入腹中。
但仅以后者的个性为依据,便能轻易的推断出,这种打法,不过是一种别样的请君入瓮。
“十二岁那年,我曾和他碰过一面,还有过一两个小小的约定。”
“先前去十八区的时候,远远的,也与其见了一见。”
“我输了。”
三句话。
简简单单。
可其中蕴含的东西,却不像它的表面一般,轻松从容。
“难怪您之前力排众议,说…”
汪朝日的惊讶难以掩饰,脱口而出的言语,显然没有经过什么脑子。
但,没关系。
他家大哥的眼神,就是其最好的清醒之物。
“哈哈,多嘴了。”
体型肥硕的富态中年面色僵硬,旋即立马开口,试图通过某些东西,来对此进行一定程度的补救:
“那要不要我再…”
“公私分明。”
汪朝函摇了摇脑袋,脸上的神色依旧如常,稍有些蒙蒙的眼眸表面,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清亮。
开玩笑。
他可不是个喜欢养虎为患的人。
“组织里的情报我看了一下,对于此人的判断,其中的偏颇,还是比较多的。”
秃顶中年继续嗑着瓜子,将自己那一日的所见所闻重新记起,随即,便直接朝自己的四弟一顿吩咐。
这就是权力集中的好处。
一旦领头人英明神武,那所有迂腐的程序,都将成为没用的玩具,无法给他的决策,构成丝毫影响。
“你手下那个和他接头的暗线,大概是有点问题,以后她的情报,就单独罗列,仅供参考之用吧。”
“像是性格沉稳,惜命谨慎之类的话,都要抹掉,重新根据可靠的情报,再进行深入的分析。”
他眨了眨眼。
思索间,似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于是转而又道:
“算了。”
“近些日子,可能组织会比较忙,你就叫人简单的弄一下吧。”
“反正再过几年他没了以后,这些东西,也就成了一堆废物。”
“是。”
汪朝日早已立直了身子,面色比之常日里稍稍严肃,向着自家大哥的位置,端然拱手一拜。
正应承间。
其怀中中段,却又突然的微微一颤。
“嗡嗡!”
汪朝函磕着瓜子,这下,又开始了自己的吐壳之旅。
“什么东西?”
他舌尖稍动,直接顺嘴一问后,目光垂而偏下。
“联络器。”
前者的面色略有些精彩。
说话间,眼神异样地与其对视一眼后,默默吞了吞舌下生出的唾液,心里实在是觉得颇为巧合。
就像是见到了某个人吹嘘之后,其言语中的先决条件,直接在面前瞬间打满。
“和十八区内,您那位少年旧识手里的东西,相配套的定向通讯器。”
魔幻。
太魔幻了!
“要不,您和他说说?”
即便挨打,好吧?
即便挨顿毒打,他也要看后续!
太爷爷从坟里蹦出来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