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与北街之内的混乱极度猖獗。
高喊着口号的人群乌泱泱连成一片,像是群蝗虫一般,在内里百十个暗桩组织的成员指引下,于狭小的巷子里走得异常闷烦。
为了缓解那种枯燥的情绪。
一条又一条不算太大的东西,被人在此披露,作为某种奇闻异事,宣扬四周。
可慢慢的。
像是简简单单的族老以势压人,还有那些最为寻常的挪用族产私用、帮助工厂欺压族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已经快要过时了。
于是乎。
在一个结巴的唆使下,被他称之为“大哥”的存在,直接就狠了狠心,说什么“相由心生”,开启了新一轮的胡编乱造。
这边鹰钩鼻子的周十五爷,为什么有鹰钩鼻子?
肯定是他为老不尊,天天趁着没人的时候,偷着和屋里的公鸡亲嘴。
公鸡不肯。
就把他的鼻子啄弯了。
那边肥头大耳的王二十七爷,为什么肥头大耳?
那绝对就从小变态,只知道搂着全区最胖的猪乱摸,一见到人,便装成了一副拍打的样子而已。
然后等人一走。
就去和那群猪抢吃的,吃得脑满肠肥。
此类种种不堪入目的场景描述,就仿佛是祁蒙河里的水一样。
荒诞猎奇的程度摸不到底,但偏偏从数量上来讲,那也是说都说不完。
最为可怖的,还属这“三人成虎”。
在某种无法思考的环境下。
慢慢的,许多被人胡说乱编的东西,居然就盖过了事实,成为一个真真切切的标签。
大众的怒火,由此而越发难耐。
而恰好就在先前,王田又于催动次声波发声器官的时候,掩饰性地发出了那一下大叫。
这下里,不知道有哪位好事者挑头。
就非得说,那是族老们贼心不死,在什么“相互联络”,以某种超脱常理的东西,暗自勾结私交,准备一起跑路,逃到第四区,卖区求荣。
好死不死。
他们在走来的过程当中,还真就瞧见了几个族老收拾了点东西,因为恐惧,而直接准备先行出走,躲一躲今晚的风头。
那毫无疑问。
都“人赃并获”了。
这个事情,肯定就是真的了。
他们一拥而上。
像是分食血肉的野狗一般,用手,用脚,用一切可用而有用的东西,对这些没什么力量的富贵老人,直接释放出内心的极度不满。
虽然。
这整个推断的过程,看上去简单而粗暴,甚至都可以说,就没有一点正常的缜密逻辑,给人去躲在里面。
但智慧生物的特性之下。
数量达标后,自然就有一个“盲从”二字。
你管它合不合逻辑。
只要人们爱听,能听,向往着去听,那就是好的,那就是对的!
“父亲。”
西街后端的一座高楼上。
躲在自家儿子屋内的清瘦老头,就像是修身养性一般,即便是听到了前者的呼喊,也只端着一碗微微冒烟的茶水,不急不躁。
他的身旁。
那一脸焦急的中年汉子,差点便要把眼珠子抠出来,直接镶在玻璃上,石化掉那群举着火把,朝这边蜂拥而来的“族人”。
“来人了。”
他咽了口唾沫。
身上一整套的丝衣华服,仿佛也算个贵族子弟。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些暗地里的东西。
在明面上,对比于其他的族老后辈,他也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小儿子,工作温饱,勉强维生。
“你知道,我曾经和你说过一个故事吧?”
清瘦老头依旧是那副超脱世俗,高高在上的模样。
只是在说话的间隙,指上微微颤抖。
“来人了!爸!”
中年汉子几乎都要跪下了。
他面上焦急欲死,但却又受制于自家老爹数十年来的积威,不敢擅自动手,将这位扛走了去。
“放弃吧。”
清瘦老头摇了摇头。
远处一位年岁和资历都不下于他的长者,就像是漏血的破麻袋,还没有开口,便直接被不知道哪来的石头,直接砸倒在地。
人人都已癫狂。
但可悲的是。
今天晚上,没有光明。
“想要杀你的人,是不会轻轻松松的丢下刀,然后说几句原谅的话,直接改变自己的心意的。”
暖风吹拂不止,寒意幽幽长存。
清瘦老头叹了口气。
在放下手中的杯具后,慢慢站起身。
“嗞嗞”的响动颇为刺耳。
他却丝毫也没有顾及,那自己原先视若珍宝,但在此时此刻,已即将要被烧干了茶水的壶。
宽大的衣袍被其取下,一飞一落,套在这位略显单薄的身上。
那是二十多年前,他在第四区缉罪师面前三跪九叩,领过来的族老道袍。
而现如今,岁月沧桑。
它对自己来说,已经不太合身了。
“您在说什么东西?快走啊!爸!”
那立在窗边的中年汉子,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但不知为什么。
他伸出去想要拉扯的手,却又像是触碰到了某种屏障一般,悬停不前。
“我走不了的。”
清瘦老头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终是复杂一笑。
“写了名字的人,都是走不了的。”
他还记得。
先前的自己,本想着凭借那和一位头领的交情,去求得一份安心的保障。
但在绕绕折折之后,这位满怀希望的长者见到的,却是一个背上长了翅膀,仿佛妖魔一般的男人。
他非常喜欢笑。
如自己平日里那样,挂在脸上的虚伪假笑。
“我们可以保住您的性命,但与此同时,您后辈子孙的性命,那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
“先时代为虎作伥的人,必将成为新时代里重生的祭品。”
“我这个人,很轴。”
“喝了十八区这么些年的血,你们总得吐出来。”
“当然。”
“作为我大哥的某种恩人,我可以给你选择。”
“要么自己死。”
“要么,就家人死。”
“我们总得给民众一个交代,不是么?”
……
“呼呼…”
开窗之后的杂音,明显要比正常的时候大上了许多。
远处的光亮环绕长龙,像是某种即将崛起的星星之火。
“再见了。”
清瘦老头朝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稍稍一笑。
仿佛多年以后,终于找到了先前被他遗忘的纯粹。
“不要恨他们。”
最后一句话,夹杂于凌乱的风声中。
如醉蝶一般轻盈的事物,像是大戏谢幕的演员,从高楼之上,直接跃跃而坠下。
人群注视。
“啪!”
碎裂的砖石上,那一具鲜血满地的躯体,显然已是生机全无。
“对不起。”
险险破门而入的独臂壮汉,像是刚刚才来得及赶上一般巧合。
他迈步向前,只拍了拍什么都没做的中年汉子,随后挥了挥手,断然直言道:
“带王公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