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居所,自然是容不下张和滚烫的身躯。
所以他寻寻觅觅,在迫于无奈之际,也只得沿着小路,来到了那处位于野地内的洞穴中。
其依稀还记得,好像有一个被审判了的缉罪师,就是由自己和周湛动手,从这个地方,给直接抓走回去。
之后来自第四区汪家的援助和压制,也多有那位手里通讯器的功劳。
所以在其临死之前,自家头领也曾特地吩咐过,让折磨了他整整八天的职业者们全部停手,给了那位一顿美美的饱饭。
当然,这“断头饭”于精壮汉子的眼里,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赏罚分明”。
即:
赏是赏,罚是罚,赏罚分明。
“扑通!”
阴凉处的寒意幽幽入骨。
颓然无力的青年,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踉跄难立,只在面前混沌颠倒的世界里,步步向前,栽倒在地。
他的身后。
一抹巨大的影子沉着行走,好似一直远远跟随似的,在望见张和的片刻之中,便已动了动自己宽大的翅膀。
“去。”
拿着水管的人马,随之蜂拥而入。
在不太默契的动作下,勉强也算是开启了降温的序章。
阀门旋扭。
左右封闭的世界内,顿时激起了一片大雾朦胧。
“呲呲!”
……
日落月明。
十八区的每一个夜晚,单调到仿佛只剩下了两种天气。
不是皎白色的玉盘当空大亮,就是那乌泱泱连成一片的乌云密布,以至于旁的什么东西,别无他选。
“我这里要你做的东西,确实不多。”
清风送爽。
眉眼微低的张和恢复了部分精神,虽是在来此之前,便已提早打理好自身形象,但出于先前过补药物的缘故,双目之中,也仍是有些未消的血丝。
他站在三号别墅的后院里。
只隔着一面圆石刻成的地图,像是下棋一般,与徐成两两相对。
“现如今稍微提得动的那点,也不过是南街的道路翻修,外加东街外的工厂维改。”
戴着眼镜的虚弱青年言语平和,在浅色灰袍的衬托之下,却又莫名多出了几分精明的意味。
就像是那种先时代里的奸诈商人。
温良的外表下,藏着条条不止的计较。
“给你‘道路翻修’吧。”
他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一刻不停。
只在替张和做主完后,用手中的木棍精准指点,打在了代表南街的图标之上:
“这件事,相对需要点武力基础。”
后者眉间微皱。
心里莫名的感知里,仿佛察觉到了一点来自对方的敌意。
“嚓嚓…”
匕首出鞘。
能够活到现在的人,谁都不是呆子。
“嚓嚓…”
匕首入鞘。
能够活到现在的人,谁都不是傻子。
“道路翻修很难吗?”
直来直去不是张和的性格。
但如果只是将其作为一种手段的话,他也不会选择固步自封。
世界上的很多东西皆是有迹可循。
对于先前受了王田一下的青年来说,这种东西的来源,其实并不是什么很难推断的事情。
无非就是报恩报仇嘛,能理解,也没多少稀奇古怪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
那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得为了取悦和赎罪,直接毫无防备的迈开脚步,踏入对方早已准备好的小坑之中。
“不算难。”
“但是相对来说,可能会重要许多。”
没有什么意外的徐成微微垂首。
捏着长棍的指尖,霎时间红白又红。
或许张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行为与逻辑,在旁人的视角当中,一定程度上,已经与那周湛的做法,有了些不谋而合的默契。
他们都明白世俗眼里的普世价值观,也都能理解世俗眼里的普世价值观,但当他们面对一项事物的时候,却又可以摒弃这种明白和理解,作出一件最为符合自己的选择。
那自然而然的。
一股如后者一般的庞然气势,便像是那窝居山林之间的笑面老虎,只于言谈举止间,直直铺张。
“呼呼…”
凉风温驯。
“为什么重要?”
发丝微动的张和,好像有些不加思索的意味。
他抬了抬眼。
直接选择了穷追猛打后,对着面前的这位,作出一副“拭目以待”的神色。
虚弱青年的气势稍显逊颓。
但在瞥了其一眼之余,也不过稍稍沉吟片刻,便已迅速打理好了自己的思绪:
“想必,你应该也是知道战争堡垒的吧?”
此时此刻。
对于张和来说,这应当是一句毫无疑问的废话。
是。
虽然在现如今的十八区内,对战争堡垒了解最深的,肯定是徐成他自己,而执念最重的,又当属其兄长徐松。
但包括张和在内的其余职业者,也多少是面对过的。
而只要是面对过。
那在短时间内,就肯定不会忘记。
“有所了解。”
青年嘴上一顿。
在刹那的思索之后,又生了点源自本心的谨慎:
“但是,不算了解太多。”
两耳微动的徐成略有无语。
不是…
不会说话,你可以选择不说废话。
这里满打满算就两个人,给自己装什么谦虚?
“呼…”
他眨了眨眼。
在一边暗暗吐槽,一边收起了那条木棍后,悬起来的手臂,左右逡巡不定。
点点不知所谓的气氛弥散四周。
有些凝重。
却又凝重得莫名其妙。
“想必你也知道,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便能对三十一到五十区,开启战备资源区域占领。”
“而在主权区的战备资源区域占领中,可以说战争堡垒的重要性,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一位普通的甲级职业者,都还要强大得多。”
“但我们现在的道路,哪怕是街区主路,对于这个东西,也可以说是一点都用不了。”
“就光讲先前那三台战争堡垒吧。”
“它们卸了附加装甲上去,还什么都还没做,直接就干废了我们两条主干道。”
“所以据我推断。”
“如果咱们要想在高强度的战争中,维持住足够量的运输补给,为将来的资源争夺战争而规划,那就必须得修建出至少一条的合格主路。”
“现如今,我们的库存积分生产效率,大概是在每个月八千左右。”
“虽然看上去,对于六百积分一台的战争堡垒来说,对于本月六千积分的收纳上限来说,也暂时是绰绰有余。”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绰绰有余’而已了。”
“未来我们肯定需要扩张,肯定需要生产,也肯定需要更多、更大、更强的重型机械。”
“所以,相比于提高生产,‘修路’这种东西,不但是未来一系列规划的基础之一,还是目前这个空缺的时段,必须要完成的基础建设。”
“不优先处理了的话,以后的发展速度,就必定要面临全面的懈怠,步步落后于人。”
天色高冷,月白皎洁。
滔滔不绝的阐述,就像是抽丝剥茧一般,将那点细细的考量,明明白白地摆到了张和眼下。
徐成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终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收起了那点刻意的报复和针对,言语中的坦荡公心,就仿佛是立在云端上的建设者,没有一点私货夹杂。
“所以…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张和皱了皱眉头。
面表之上,却仍旧存有几分戒备与谨慎。
“我只需要你监督。”
徐成伸手一挥。
像是翩翩优雅的指挥者,用那根细长的木棍,点在石桌表面的广场之上。
然后从头到尾。
沿着主道的标志,一路向下直行。
“监督南街的劳役队,完成他们该做的东西。”
“修建一条五公里长,三十米宽,深度一米,可负担每平方米二十五吨压力的主干道。”
“仅此而已。”
这个东西乍一听起来,好像还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毕竟也只是监督一群工人做事,又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马,去给它弄个什么。
但张和也不是傻子。
“什么是劳役队?”
在基本恢复了自身状态后,他都不需要去刻意分辨,便能直接发现,这个新出现的名词,显然是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南街人口总数,包括被殖民时期的仆役在内,是两万七千人左右。”
“这几天的时间里,杀了的人有一、两千,清清白白的和十二岁以下的,大概算六千多。”
“将那些已经受罚的人抛掉。”
“现如今,还该有八千左右的罪徒,选择通过劳动工作,来支付自己的住宿和食物费用。”
“他们这些人,就是劳役队。”
像是词条解释一般的言语字字分明。
就这点东西而言,徐成也确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在他看来。
就算在这里说破了天,无非也不过是一群跌落云端的少爷老爷,在政策的影响下,给聚集到了一起工作,旁的什么东西,就再也没了。
但话是这么讲没错。
可如果要想把这样的一群人,打造成一支合格的队伍,再让他们去完成既定的生产任务…
说真的。
十八区内未曾见过,在这一百多年的历史里,也未曾有过。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难点。
但细细追究而言,也还远不及“苛刻”二字。
想来也是能够理解。
毕竟这得罪他徐成的,只是张和自己,与十八区的未来相比,两者孰轻孰重,他肯定是拎得清楚。
“好。”
张和细细思索片刻,面上的动作,终是微微颔首。
像是于某种捉摸不住的思绪中,有了些虚无缥缈的明悟。
一代开创。
二代守成。
三代进取。
四代变革。
在历史规律的如此往复之下,作为既定的关键人物,他必定要拥有维稳寻安的能力,方才足以在未来的某一刻,替十八区的真正崛起,奠定好扎实的基础。
而能力这种东西,少有天生。
于是乎,那些个先前的所谓“贵族”,便就自然而然的,沦为了他的某种实验物,毫无反抗。
这是机会。
直接送给他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