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身影挺拔如松。
一路向前之下,就好似某种破浪的先锋一般,让那心里最为猖狂的野心家,亦是不由自主的选择了退避三舍。
圣职者们的站位,几乎都是一前一后。
在与张和一并撤退的过程当中,有序而交杂。
但因为某些肉眼可见的缘故,他们手里的东西,却也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什么直接收起的迹象。
“呼呼…”
太阳东升而西落。
如山一般庞大的压力,渐渐在时间的推移下随风而走,消逝于望不见的天边远处,冷冷无声。
被弄得喘不过气来的劳役们面面相觑,在部分人的带头之下,亦是前后左右的四散离开,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当中。
新的,破的,和旁的什么人凑合凑合,随意居住在一起的小家当中。
“现在这局面,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啊。”
靠近野地的小平房内。
早一步归来的中年夫妇,皆是一头的稀疏白发,惶恐凌乱之间,依旧残存着先前那种被张和震慑过的惴惴不安。
“小妮儿都还待在外面,咱们可得要好好的活。”
母亲这个角色,总是让人变得坚强又软弱。
坚强到能够一声不吭的顶天立地,扛起一日日生活的重担,又软弱到接受不了自己的子女,吃下一点点生活的苦难。
“我觉得房长这个东西,可能…”
她低下了自己抬起的脑袋。
只在急促无主的说话声中,朝着她家男人的方向踮脚直腰。
但很可惜的是,她所想象中的安慰和倚靠,并没有因此而如期而至。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东西?”
颇有几分不耐的中年男子言辞威肃,就仿佛打发叫花子的乞丐一般,对此并不上心。
他是一位不算传统的存在。
但这并不表现于其思想上的境界,是有多么多么的新颖。
而往往更加突出在,他对那些个所谓的“家庭义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承担想法。
这是一个传统道德意义上,骨子里自私而自利的人。
“可主家他们显然是扶不起…”
那位神色凄凉的妇人嘴上微张。
瞳孔间的失望和落寞,就仿佛是立在了一片飘摇大雪中的孤单乞儿,看着别人在庇佑下的温暖从容,而反观自己,无衣又无伞。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十八区作为一个先前的被殖民区,从小生活在老一代环境下的她,即便是再怎么不满,也终究还想要如同往常一般,通过劝说和软磨硬泡,来改变自家男人的决心。
毕竟,他确实是真的有力气,也是真的肯下力气,如果没有这位的支持,她所预想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无法实现。
不过很可惜的是,其身后的一声异响,直接就如同某种当头棒喝,打断了两人之间,那种正在进行中的漫长议程。
“吱…”
木门侧开,阳光迟迟不入。
“咳咳…”
难算高壮的老人拄着拐杖,像是个传说中的驼背王八怪似的,只慢悠悠迈开步子,走进了这一处满是水汽的平房之内。
“四老爷。”
先前讨论热切的两人,在霎时间内齐齐哑火,仿佛是被点了什么软穴一般,一脸的隐忍顺从。
这副景象,看起来颇为可笑。
明明在现如今的十八区里,他们的交流言谈,只算得上一种正常而普通的情感表达,不过是通过沟通和对话的方式,展露出该有也能有的欲望。
但若是仅仅去观其面相,这两人却仿佛在做贼行窃一般,心虚气馁。
而比较起来。
那位老人家的气势,自然就要踏实许多。
“嗯。”
他颇为克制地向两人微微颔首。
略显发白的眉眼,就像是那传说中的修真之辈,在两人的视野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小天啊。”
“咱们之间,不要那么生分。”
“你爹是我二哥的孩子,你和我,没有那么多隔阂。”
第四区里的做派,终究还是沿着一代又一代的统治,传到了这个曾经的殖民地中。
就比如驼背老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早已是迎风扑面,但若是只说其言语中的客套,却又尽显出自己的大度虚伪。
“是,四老爷。”
先前说一不二的中年男子面色谄媚,可就在低头垂首之际,那眉眼间的点点光影,却又衬出了一种幽幽晦暗的清醒。
这也是另一种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现在的十八区内,时代的进步,已经开始了无形无色的转变。
但毕竟,圣职者们的统治,远还未真正的触及基层,普通人之间的道德,还是那与以前相差无几的道德。
因此之故,这种虚以委蛇的为人姿态,亦是还没有到那种落幕时的终点。
而身为一个毫无原则的存在。
在面对更大的利益之前,其理所当然的,就会作出某些有利于秩序维持的选择。
包括但不限于——
如眼下这般的蛰伏隐忍。
“我还记得,你爹生前的时候,最喜欢你这个儿子。”
毫无所察的驼背老人言语缓缓,连自己都不敢肯定的乱扯胡诌,直接是信手拈来。
不过好在。
被他给锁定的目标,还算个真真切切的可以被拿捏的人。
“你有个女儿,对吧?”
非常踏实的语气里,自是一种毫无疑问的态度。
就仿佛某种压顶的巨物一般,对着中年夫妇的方向,一路碾推而去。
“是。”
就像先前老人推演过的那样。
思女心切的母亲,也确是顺应了自己的本心,头一次在这种颇为正式的场合下,作出了超出于自家男人的举动。
她抹着眼泪,丝毫也没有顾及边上那位凌厉的眼神,直接朝着驼背老人的方向,自顾自地强笑道:
“现如今,怕是已有八岁了。”
“八岁了啊…”
后者闭上眼睛。
屏息不语的片刻间隙,仿佛是在消化和思索个什么东西:
“我这个人,最乐衷于提携后辈。”
“如果现在说个什么旁的东西,那也是太虚太难。”
“但若有机会的话,只给她保个媒,主个婚的,多少也还可以。”
“那就谢四老爷了!”
爱意这种情绪,总是盲目而激烈。
那中年男子瞳孔微缩,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周旋,一听到自家女人如此言语,几乎是要把那一口下槽牙生生咬断。
有所得必有所失。
就这么简单的东西,难道她不知道吗?
他呼吸微重。
稍稍绷紧的肌肉,只维持着一种即将迸发的怒意。
要不是现在这时候,那个老东西还在平房里,王天可能早已起身,将周围什么趁手的东西拿出,直接给自家婆娘来上一顿毒打。
“只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受不得重,万一这个…唉…也是为难…”
几乎图穷匕见式的哀叹,让沉沦其中的人更加沉沦,牵扯其中的旁观者,心里愈发痛恶。
“要不您当…嘶…”
中年妇人表忠心的急切话语言之未半,她边上的那位中年男子,便再也忍受不了,直接用一股庞然死劲,给她的大腿狠掐了一记。
力道之大,几乎是要把那块皮肉撕扯下来。
但很可惜的是。
这个阶段的举动,怎么看,都是有些恼羞成怒似的为时已晚。
非但那一心扑在女儿身上的中年妇人发了狠,张嘴龇牙间,试图再度补充。
就连那驼着背的老人,也是顺着杆子向上爬,直接佯装慈祥地稍稍一笑后,再度说道:
“我也想着尽一尽力,可这…终究还是没人愿意选我这把老骨头啊。”
“四爷爷这是哪里的话?”
中年妇人一下站起身来的举动,像是一次面对王天突袭:
“我选您。”
“咯咯…”
迅速收手攥拳的中年男人,直接就眼目发红。
但看着当下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后,平房里外,却都没有人前来打扰的环境。
他也不得不按住自己的盘算,在两道情绪分明的注视下,明智地强行欢笑道:
“小辈也是一样的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