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的生活,长期处于极端困苦的状态,且总是容易沉沦于过往的岁月中,挣扎不断。
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会像那种无形无色的清风一般,在不经意的琐碎细微间,一步步悄然溜走。
“呼呼…”
日薄西山月半明。
主城区隐隐喧嚣的背景之下,散布于封闭营地主出口处的人群,就像是一头头强装硬气的软弱羔羊。
待到王天手心沾血,冷漠地丢弃了自己耳道渗血的妻子后,终是在一股带火冲劲的助力中,也挤进了那里最近于外界的位置。
但正如他先前的举动一般。
在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方向上,是确有一个年轻而镇定的人物,在那里提枪拔刀,并打算朝此处步步逼近之时。
这位敢于对内发力的劳役,也终是在周围人凌乱的呼吸中,与他们一同慌张不已,懵懵懂懂地抬起双腿,向后微微撤步。
“诸位安好。”
黑洞洞的森然枪口,有如忠诚而强健的卫士,左右分列,拱卫于张和身旁。
只在王天这群人勉强安抚好心情,试图又一次面对那表情冷淡的青年时,便好似当头一棒,直接就勾起了他们内里深处,像是先前那王德一般的忐忑心态。
毕竟劳役们的感知,肯定不算敏锐。
观察短暂之下,也是怎么都发觉不出,张和那根本就听不见一点温和的语气中,到底怀揣着何种奥义。
这便就只能是自然而然的,因为点小小的恐慌未知,而在心中生出一股庞然惧意。
且又随着越发散乱的想象。
愈陈愈嚣。
“十八区的法度,因为是初建的缘故,想必诸位也很清楚,这里面的种种条例,肯定就有那不算完善的地方。”
风声如夜雨,簌簌浮落叶。
张和眼下还算平和的开场白,听上去就如同某种安神小曲一般,有种蛊惑人心的别样感觉。
劳役们的心情稍稍有所放松。
但在枪口之下,又没有显得那么放松。
这无疑是一种非常正确的举措。
毕竟就张和接下来的话语而言,十八区现有的职业者,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确实是并不算好。
甚至于——
“毫不客气的讲。”
“如果你们从初定的法规来看,按照原先拟好了的计划,诸位这后半辈子,是完全没有出去的可能的。”
他的言语非常直白,也同样的非常残酷。
“但我回去之后,通过精细的研究发现,诸位这些做劳役的人,如果真的按照它来实施的话,也是真的太难太难。”
“所以有些东西,确是就得改上一改。”
“多多少少,都算一种对诸位的补救填充,加个正常而平凡的盼头。”
层层加码的压力,带着即将发生的转折,就像是挣扎于泥沼黑暗中的人,望见了不远处的平原光明。
扼住呼吸的力道不算太重。
王天左右望去。
只觉得周围人的眼神,就像是犯了错的孩童一般,懵懂怯懦,清澈而无知。
毕竟。
那种不能够说出口的真实理由,永远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冰冷无情。
对于那正在演说的青年来说,反对这个东西的原因,其实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劳役们的工作效率和工作态度。
只要稍微动动脑子的都知道,如果这些人明白自己的往后余生,已经永远都逃不出去了,那还哪来的什么建设激情?
不直接躺在地上睡大觉,那都已是一种受制于武力威慑下,对自己生命未来的敬重了。
所以,一条正常而健全的奋斗阶梯,无疑是要如十八区的普通规范一般,给他们这些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毒瘤,直接提供出来的。
有盼头,有希望,有情绪,有诉求。
这才好从其余方面,对他们进行压迫和剥削。
“从即日起,在场的所有劳役,不论男女老少,只需要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一千个小时的标准工作量,就可以彻底解脱,获得自由而健全的生活。”
“为了方便统计,每一个小时的标准工作量,在我这,被称之为一积分。”
“劳役队精通数算的人手,目前不算太多。”
“所以,在每天的日落之后,就由各房房长根据一房的工作量,合理地将所得的劳动积分,分配给自己下属的劳役。”
“为了鼓励工作。”
“前一百个达到一千积分的人,可以为自家的后辈,争取到参加职业者招募仪式的资格,并且分配工作和住房,保障后代及时入学。”
“前一千个到达一千积分的人,三代之外,也可以参加职业者招募仪式,分配工作和住房。”
“前六千个到达一千积分的人,分配工作和住房。”
制度的建立,往往是一个从模仿到创新的过程。
而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一下张和规划出来的这个东西,那“简单”和“直接”,无疑就是某种最为贴切的形容。
任务量,达成任务后可获得的收益,任务统计方法,三者齐全。
但很明显。
有些人对于自己的实力,显然是有些不太自信。
“那其余的人呢?”
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颤颤巍巍,拄着手里的木棍,面色稍有凄凉:
“剩下来的两千多人,该是怎么安排?”
“自然是按照先前的规矩。”
张和的言语非常直爽:
“要么自己了结自己,要么就一直奉献到死。”
稍有些慌乱的人群,顿时就炸开了锅。
开玩笑。
这里面大多数的劳役,都是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过惯了养尊处优的人。
现在你说要竞争?
怎么竞争?
就正常的路子来说,他根本没办法去给他竞争。
“如此这般,是否有些不合道义?”
一位愤怒的胖老头敲着手里的东西,朝那依旧坦然的青年大吼大叫:
“如果真的这样做,你们和第四区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天色渐渐没入了黑暗。
最后一缕微光划过了张和的头顶,只随着乌云再起,消逝于他的发丝之上。
“嗒嗒!”
整整四面的高射探照灯,被人一个个按下了开关,通通调转方向,对向了那些毫无防备的劳役。
不算太多的圣职者,大多冷眼旁观。
只隐匿于大亮下的虚无之中,漠然的面色一如寻常。
“制度服务于阶级。”
年轻的声音坚定如铁。
仿佛已经无视了悠悠岁月的历史厚重,只以武力上的庞然威慑,压迫着传统意义中,那种有利于于南街贵族的道德。
“但非常不巧的是,我们圣职者联盟,一直都不是扎根于你们这些人的组织。”
“所以按照惯例,我们处理你们的标准,都是按照处理垃圾和叛徒的标准来的。”
“当然。”
“为表尊重。”
“我们特地顶格对待。”
明目张胆的派系划分,并没有激起所谓的反抗。
面对那些直接射来的光线,大多数人,也都是选择了退缩遮挡。
“你这样…”
少有的反抗者极为醒目。
但正因为其醒目。
所以就自然而然的,忽视了那种弱势者该有的隐忍。
“砰!”
子弹穿透了聒噪者战栗的胸膛。
张和收手垂目,只觉得这些人的脑袋,当真是无可救药。
前些日子才刚刚过去的审判。
前些日子才刚刚过去的暴动。
为何他们会愚蠢到近几乎偏执的地步,还想着要高高在上,用这种恫吓指责的态度,与自己争辩个什么东西?
“为了奖励你的仗义执言,最后一档再撤销一千,降低为五千人。”
“但与此同时,增加最高一档,前十位达到一千积分的劳役,可以破例参加职业者招募仪式,免除年龄限制。”
更加狭窄的范围。
更加丰厚的奖赏。
如此挑动人心,用赤裸裸的利益为诱饵的举动,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原本的仆役和主人出现了竞争。
原先的旁系和主脉出现了竞争。
他们再想要说什么联合,说什么团结,几乎是少有可能。
但这自然还远远不够。
“准备休息吧。”
一言即毕。
在这场大戏的前奏结尾,张和的表情,依旧是沉稳如初。
只一边暴露于亮光之下,一边又久埋于黑暗之中。
“等下把房长的名字,写在自己的房门上,自有专人负责记录。”
“想要死的那些,也可以在今天晚上进行,我们不像你们,不会剥夺一个人自由选择死亡的权利。”
“戒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