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银玄和谭春回到松寿轩时,雨开始下大了,落在屋檐上沙沙作响,像是成百上千只春蚕在啃噬桑叶。
“殿下,快!”
谭春推开房门,催促着司银玄进去,自己则转身离开去了隔壁。
司银玄进屋后,在殿内环视一周,没看到花馥栀,又抬起头望着屋顶。
他自然不担心花馥栀被雨淋到,就是有点想知道,坐在雨里听雨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要不待会儿让花馥栀把他也捞上去吧?
他正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谭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方干净的帕子,招呼着他:“殿下,来擦擦头发上的水吧,免得着凉。”
司银玄轻轻“嗯”了声,不用谭春代劳,自己拿过帕子,先囫囵擦了一把额上的雨水,而后摊开帕子,慢慢擦着头发。
谭春垂手站在一边,又继续说道:“奴才已经吩咐他们煮姜汤了,过会儿就送来。”
司银玄刚想说就这么几滴雨没必要这样小题大做,谭春又起了话头:“对了,明桃说,敬事房的张公公来过。”
“张公公?”司银玄对这些宫人还真是不太熟悉。
“是宫殿监副侍总管之一,姓张名德。”
“他来干什么的?”
“奴才不知。但明桃说张公公见殿下不在就离开了,说是午后会再来。”
司银玄想了想,敬事房的人能来做什么,但想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
算了,下午就知道了。
等到下午申时,张德果然又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每个人手上都捧着盒子。
“奴才敬事房监副侍张德,见过殿下,殿下安康。”
张德进了门后,先是恭恭敬敬地朝司银玄见了礼,而后往身后招了招手,那两个太监上前来,将手中盒子放到了案几上。
“这是什么?”司银玄看着摆到面前的盒子,在案后坐着没动。
张德却笑而不答,只道:“殿下看过便知。”
司银玄警惕地盯了他一阵儿,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有人要害他,也不至于这么胆大包天。
想通了这点,司银玄放心大胆地向着盒子伸出手去,刚摸上盖子,却又被张德阻拦。
“殿下。”张德弯着腰上前,把手按到盒子上,面上笑呵呵的,“这里人多,不太方便,这东西还是您一个人在的时候看比较好。”
司银玄眉梢一挑:“这么神秘?”
张德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随后用安抚孩童一般的语气对他说道:“殿下莫心急,这是一等一的大事,需得慢慢来。”
“嗯?什么大事?”司银玄越听越迷糊。
张德仍旧是那副表情,非但没给他一个准话,反而又说了些他听不懂的:“殿下,您今日先看着学学,之后的事,赵总管会安排的。”
“什么啊……”司银玄一头雾水,想问安排什么,张德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却朝他欠了欠身,行礼告退。
等那三人一走,司银玄看向身边的谭春和明杏:“你们也出去。”
他倒要看看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奴婢告退。”明杏应声而动,率先出去了。
谭春不紧不慢的,上前给他添了一杯茶,见司银玄手已经摸上了盒子,他脸上闪过笑意。
司银玄敏锐地察觉到了谭春的神色,幽幽问道:“你好像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谭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实回答:“奴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司银玄更疑惑了,“你跟敬事房的人应该没什么来往啊?”
谭春“嘿嘿嘿”憨笑着,挠了挠头,也跟张德一样,说话模棱两可的:“奴才到底比殿下年长近十岁,见得多了,自然知道。”
见司银玄还要问什么,谭春急忙说道:“殿下您慢慢看好好学,奴才也告退了。”
司银玄被他们一个两个的弄得百爪挠心,等房中只剩下他一人,他迫不及待就要打开盒子,手边却拱出来一个小脑袋。
“欸?尊者?”司银玄一看到她心情就很好,也不急着开盒了,笑着问她,“你不是在屋顶吗?怎么下来了?”
花馥栀没看他,只看着那两个盒子:“我就是有点好奇,所谓的一等一的大事。”
当然,花馥栀也有点担心,就怕一不小心又给司银玄弄出一份尘缘来,耽搁了他们去仙界的计划。
司银玄听到这话,轻轻笑了声:“我也好奇呢。”
他拿起上面那个盒子放到花馥栀面前,大方地分享:“来,咱们一人一个,看看是什么东西。”
司银玄说着打开了自己那个盒子,却发现里面是一尊铜鎏金佛像。
但是……
这佛像,貌似不太正经。
等司银玄看清那佛像全貌,人一瞬间僵在了原处,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只因那佛像并不是他以前在书上所见的,兼具慈悲与庄严的金身佛陀,而是赤身裸体搂抱在一起呈交欢姿势的一男一女。
那男子又是佛陀模样,浓眉大眼,高鼻阔耳,额心点丹,腕上臂上都挂着佛珠,双手置于怀中女子臀下。
而那女子则展开双臂,攀着佛陀的脖颈,下颌抬起,闭着眼却微微张着嘴,脸上神情既似痛苦又似欢愉。
司银玄感觉自己脸皮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慌慌张张拿起盖子,正要盖上,偏偏这时花馥栀探了个头过来,扒着盒子往里一看,云淡风轻来了句:“哦,欢喜佛啊。”
“欢、欢喜佛?”司银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尊者,是什么啊?”
花馥栀脸上神色坦然,没有半点羞赧窘迫:“是佛门欲天宗的本尊神,男身代表法,女身代表智慧,二者结合,说是‘空乐双运’,‘以欲制欲’。不过多数佛修将其视为淫秽放荡的邪修,并不承认它属于佛门一支。”
“哦哦。”听到花馥栀这一本正经的解释,司银玄脸上温度下去了些,装作若无其事地盖上盖子,起身打算把盒子放到墙角,边走边问她,“尊者,你那个盒子里是什么?”
“是一堆木头人和一本书。”
“木头人?书?”司银玄放下手中的盒子,隐约觉得不对,“什么书啊?”
花馥栀兴致缺缺的翻动着书页,懒懒答道:“讲男女双修的,叫《春宵秘戏图》,也不知道给你看这个做什么……”
春宵秘戏图!
司银玄眼睛蓦地瞪大了,忽然想起昨日他父皇那句“有些人事你本来早该知晓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整个人都像被人扔进了火里烤着,急急忙忙奔到案几处,一眼瞥见花馥栀正在翻看的那一页,男伏女仰,春情正浓,旁边还有一行字写着:春宫第七式——龙戏游凤。
“尊、尊者,别、别、别看了。”
司银玄说话结结巴巴的,手上动作却出奇地快。他一把抢过花馥栀手里的书扔进盒中,再盖上盖子,把这个盒子也扔到了墙角。
等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案几前,双手无意识地捏自己衣袖,窘迫得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花馥栀趴在桌边,见他脸红得跟个煮熟的虾一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害羞做什么?”
司银玄闻言朝她望了一眼,看见她眼中明晃晃的戏谑,硬着头皮狡辩:“没、没害羞!”
花馥栀才不信,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那你脸这么红怎么回事?连脖子耳朵都红完了。”
司银玄迟疑了一瞬,接着声音小了些:“气的。”
“哦?气什么呢?”花馥栀真想看看他会找什么借口。
不料司银玄义正词严:“气他们拿这种污秽东西给我看!我是要跟着尊者你踏入仙途的,岂能跟凡夫俗子一样堕于世俗红尘,耽于男女情爱?”
“这么冰清玉洁啊?”花馥栀咬了咬唇,努力憋着笑,片刻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小孩儿,说鬼话真是一套又一套的。”
“尊者……”司银玄小声地委屈了一下。
花馥栀歪了下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我在夸你呢。能说会道也是一种本事,尤其是在你还没有强大到能不跟别人说废话的时候。”
司银玄还想说点什么,花馥栀却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着:“还以为是什么一等一的大事呢,就这点事。好了,我回屋顶待着了,有事再叫我吧。”
她话音一落人便消失不见,司银玄仰头往上瞧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抬起手揉了揉自己脸颊,等摸着自己的脸不烫了,他才出门往谭春所在的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