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司银玄背着一个包袱跟着花馥栀站在了无还林外。
此刻是正午时分,日光明媚,司银玄抬头往天空中望去,已经有些睁不开眼。
可即使这样,无还林内依旧如传闻一般,白雾茫茫,静寂无声。
他还在好奇张望,花馥栀这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一根细细的银丝自她指尖钻出,系到了他手腕上。
“进去吧。”
花馥栀拽了一下银丝,自己率先走向那片浓雾中。
司银玄连忙跟上,走在她身侧。
刚踏入林中,眼前陡然一暗,他便察觉到空气一下子湿润起来,像是沐浴时的那种水汽,密不透风地裹缠在周围。
地上没有杂草,只有厚厚一层的落叶,像是积攒了千百年,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尊者,这些雾为什么不向外扩散?”
司银玄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三丈以内的东西。
一根根笔直又粗壮的树像一支支利箭插在地里,树皮漆黑皲裂,抬头只见浓雾,不见枝叶,不知道到底有多高。
花馥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朝他微微一笑,告诉了他一个不幸的消息:“这里方圆百里除了树,连只鸟都没有,你背的那一堆烤肉的调料派不上用场了。”
“啊?”
司银玄听得一愣,摸了摸自己背的包袱。
这里面可是他用五颗金瓜子换来的,那个老板说的传了三代的独家秘制烤肉配方啊!
他还认认真真跟着老板学了烤肉流程,怎么生火,怎么穿肉,怎么撒料,什么时候算烤熟了,他都已经了然于心,感情忙活半天,这里连只鸟都没有?
“那这里有蘑菇吗?”司银玄满怀希望地问。
烤蘑菇……也还行,他不挑食。
花馥栀当即从身旁一棵树上揪下来一个蘑菇。
血红的伞盖,乌青的伞柄,还长着一些密密麻麻针眼大小的黑色突刺,怎么看怎么奇怪。
“敢吃吗?”花馥栀笑着问他。
司银玄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回答:“不敢。”
“那就乖乖啃饼子。”花馥栀轻笑一声,继续放出神识往一百里之外查探。
司银玄恹恹地应了声“哦”,又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踩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一路走来,地上都是落叶,连根树枝都没踩到。
司银玄觉得奇怪,低头一看,一块发黑的骨头赫然入目。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人骨,大腿上那一根。
无还林,无人生还。
脑中霎那间闪过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用脚踢了踢前面的树叶,果然又看了一些大小不一的骨渣和一个完整的头骨。
花馥栀察觉到他停下,回头一眼,发现他盯着地上一副残骸发呆。
“怕什么?这人都死了六十多年了。”
她满不在意地说着,又抬手往几处指了指:“这里,这里,这里,还有那棵树下,都死过人。只不过他们死得太久,只剩下一点骨头渣渣了。”
司银玄咽了口口水,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冷。
“这些凡人从入林之时就吸入瘴气,能走到这里便是极限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出去?”司银玄不解,“瘴气入体也不是立刻就暴毙的,人会先出现头晕恶心等症状,只要尽快离开,是能救回来的。但为什么千百年来,凡是进了无还林的,就没一个人能走出去的?”
花馥栀停下来,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挥动,像是在捕捉什么:“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些雾不往外扩散吗?”
雾散不出去,人也走不出去。
司银玄猜测着:“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拦着吗?”
花馥栀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阵法,这无还林本身就是一个阵法,人进来后会迷失方向,找不到出口的。当然,也不只是人,任何飞禽走兽都会被困死在其中。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里连只鸟都没有的原因。”
司银玄听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腕上那条银线,明白了花馥栀的良苦用心。
“此处是入林二十里左右的地方,绝大多数人都死在了这里,仅有几个人死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但都不超过五十里。不过……”
花馥栀顿了顿,眼中有几许迷惑之色。
“不过什么啊?”司银玄好奇追问。
花馥栀看向前方的浓雾,语气中有难掩惊讶:“竟然有个人死在了四百里之外!”
“四百里外……”司银玄思考了一下,“那也就是说,那个人至少在无还林中生存了十天!”
“确实不可思议。”花馥栀拽了拽维系二人的银丝,“走吧,去看看。”
随着这话音落下,司银玄原地踉跄了一下,周遭景物看似一般无二,但他知道他已经被花馥栀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雾气更浓了,几乎只能看到一丈之内的东西。
“小孩儿,看那里。”
花馥栀朝近旁一棵树指了指,司银玄往那边走了两步,看见树下放着一个被落叶掩埋了大半的竹编背篓。
他再走近些,走到背篓旁边伸手将其提起,堆积的树叶簌簌抖落,他看到了里面放着一把锈蚀严重的镰刀,此外还有几卷书册和炭条。
花馥栀也走了过来,视线往地上那堆枯叶扫了一圈,抬手一挥,一具尚且完整的骸骨露了出来:“这人是二十年前死的。”
司银玄听她这么说,也往那骸骨上瞧了一眼:“是个男人。他能走到这里,应该不是死于瘴气,很有可能是东西吃完了饿死的。”
花馥栀点点头表示同时,又瞥了一眼他手里那个背篓:“把那几卷书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写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司银玄正有此意,闻言便将背篓翻转,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到了地上。
书册已经发黑,稍微一用力就碎成了纸渣。司银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将其翻开,却在看清里面字迹之时僵在原地。
“怎么了?”花馥栀立马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她努力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发现写的是某种草药的药性。
司银玄却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那具骸骨,接着又求证似的再翻了几页,片刻后感慨一句:“居然会这么巧!”
“到底怎么了?”花馥栀被他弄得满心疑惑,“你认识他?”
“尊者,他是秦军医的师傅!”司银玄捧着那破损的书,神色有些激动,“那个假死之法就是他写的,我认得他的字迹。”
“那还真是巧了。”花馥栀也回头看了看那堆骨头,“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这里瘴气这么浓郁,他还能活十多天。”
“不过他一个大夏人,跑到厘竺国来做什么?还专门往无还林里钻?”花馥栀看着那个背篓猜测着,“来采药?”
“唉!”司银玄放下书册站起身,看着枯叶间的骸骨,眼中既有敬佩又有惋惜,“这老人家是个怪才,一生夙愿所求,就是穷尽医毒之术。估计就是因为觉得这无还林不一般,才不远万里来了此处,想一探究竟。”
“凡人之躯,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花馥栀淡淡点评一句,随即却看到司银玄解下包袱,从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开始刨地。
“你这是做什么?要埋了他吗?”
司银玄“嗯”了声:“他勉强算我半个师傅,我既然遇到了,别的做不了,替他埋骨也是应该的。”
花馥栀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到底还是咽下了。
算了,有仁义之心不算坏事,她也不想身边跟着个狼心狗肺冷血无情的人。
这般想着,花馥栀不再管他,探出神识,继续向更深处查探。
司银玄拿着那把烤肉摊老板忍痛割爱的,据说剥皮拆骨都十分利索的祖传匕首“吭哧吭哧”刨了大半天坑,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总算挖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土坑。
他又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张花了三颗金瓜子买的毯子,原本是打算夜间睡觉时拿来裹着的,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用掉了。
他仔仔细细将枯叶中的骸骨一块块捡到毯子中间包好,再把毯子放入挖好的土坑中,想了想,又将那几卷书册放到了里面。
“老人家,入土为安了。”
花馥栀听见那小孩儿喘着粗气这般说道,不禁勾了勾唇角。
爱憎分明,确实不错。
司银玄开始一点点填土,等把坑填完,又东跑西跑折腾半天,修了个小坟包出来。
终于做完了这一切,他长吁了一口气,累得差点儿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