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银玄是被疼醒的,有人在用力踹他肚子。
“唔!”
他不受控制地痛呼一声。眼睛被蒙上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手脚也被麻绳绑住,动弹不得,他只能尽力蜷缩着身子,躲避那只脚。
脑后被击打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钝痛,身上的衣服还是湿哒哒的,鼻端闻到腐朽发霉的味道,手指摸到了灰尘和枯草。
司银玄知道自己这是被绑架了,稳住心神,平静开口:“你们是谁?为何绑我?”
“臭小子!什么东西?呸!”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又朝他腹部狠狠踹了一脚,之后那只脚又直接踩到他脸上。
司银玄身体因痛轻轻颤抖着,努力回想自己在哪里得罪了人,亦或者是他们云家有什么对头。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声音又说话了:“爷?怎么处理这小子?”
司银玄听到了脚步声,绕着他慢条斯理走了一圈,一颗心不由地提起。
“不是爱吹笛子吗?先砍了他一只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这般说道。
司银玄顿时明白自己受了无妄之灾,拼命挣扎起来:“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我没想去湖心亭的……”
脚上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下一刻他又听到一声命令:“还敢踹我?再把他这条腿也砍了!”
“是!”
司银玄听到应声,浑身汗毛直竖,一只手已经抓上了他胳膊。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真没想去湖心亭,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居瑶——唔!”
那人像是嫌他啰嗦,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力道控制得不错,不至于让他暴毙,却能让他浑身失力。
手上的麻绳被解开,他感到自己右手被拽出来踩住,随即一阵剧痛自胳膊处出来,他听到了刀刃砍断骨头的声响。
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腔,司银玄几乎要痛得昏死过去。
再然后,他腿上也传来相似的疼痛,他连叫都没力气叫了。
他只觉得自己要痛死过去,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听到那人说:“一副小白脸模样,呸!把他脸也划了……”
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刻,他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这个阵法,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想出来的?
问心楼中的几个弟子,看着这血腥的一幕都忍不住皱着眉头移开了眼。
守角看着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抹了一把胡须,幽幽道:“看来是要开始炼心了,估计还不止于此……”
司银玄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醒来的。
他刚一睁眼,耳边就爆出压抑不住的哭声。
“时儿,我的时儿!”
一个人扑到了他身上,伏在他肩头痛哭不止,他认出这是他娘谢常宁。
“娘,怎么了?”
司银玄下意识想抬手拍拍她的肩膀,稍微一动才发现,他没有右手了。
钻心的疼痛从手脚上传来,记忆瞬间回笼,他朝床边看去,一家人都在,他父亲和大哥两个大男人双目通红,一脸悲痛。
他那早就嫁了人的二姐云笙也回来了,眼睛已经哭肿了。见他望来,云笙哽咽着唤了一声“小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转头将脸埋进了自己丈夫的胸膛,浑身颤抖不止,呜咽之声在屋中传开。
谢常宁的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司银玄抬起另一只手按上她的肩,声音温和无比:“娘,没事,我还活着呢,别伤心了。”
“时儿……”谢常宁泪水更凶猛了,几乎要哭得晕厥,“你以后可怎么办?你还这么年轻,你才十六岁……”
“没事的。一只手也能做很多事,一条腿也能拄拐走,”司银玄认真安慰她,说到这里顿了下,眼中泛起笑意,语调仿佛打趣一般,“就是有点可惜我这张脸。”
司银玄无不庆幸地想:幸好没让花馥栀看见他这个丑样子。
不过他计划着以后把这些遭遇完完整整讲给花馥栀听,让她心疼一下。
就这样,司银玄作为“云时”所拥有的快意风光的生活,在一夕之间被摧毁,他成了一个断手断脚还面容丑陋可怖的人。
幸福和睦的云家因为他的事蒙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有那么将近半年的时间,他娘一看见他就哭,他爹和他大哥也数不清红了多少次眼眶。
他自己反倒看得开,找了个面具把脸盖住,免得吓到人,又花了点时间,把左手练得跟右手一样好用,还拒绝了他爹让他坐轮椅的提议,杵着拐杖一天天绕着院子蹦跶几十圈,让自己仅剩的那条腿更加强健。
“这个少年,心性倒是坚韧!”
问心楼内,守角看着正在单手穿衣的司银玄,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赵羲和瞄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个没有灵魂的肉体,面上也不禁露出敬佩之意:“突遭厄难,却能不怨不憎,从容应对,坦然受之,真是难得!”
另一个弟子接话,声音里又淡淡的不解:“师尊说过,对修行之人而言,最重要的是维稳道心。我感觉这个人已经做得很好了,应该可以通过试炼了吧?”
“我也觉得他已经合格了。”守角点头表示认同,随即话锋一转,“可这是神君的阵法,估计还不会这么简单。我们且看吧。”
事情果然如守角所料。
仅在两年后,云家出事了。
原因是云家在采买司的那个靠山被弹劾贪污受贿,牵连下来后,云家背上了欺君罔上、侵吞国款的罪名。
云家被抄家,一家子都被赶了出来,暂住在京外破庙。
家主云隽岭和其长子云城被收监关押,签下认罪状书后,被廷杖而死。
二人的尸体被衙役扔到京畿府尹大门口时,云城的妻子鲁氏悲痛欲绝,口中大喊着“冤枉”,一头撞死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
鲁家前来收了女儿尸,顺带将云城的两个孩子接走了。
与此同时,云家二小姐的夫家唯恐被连累,以二人的孩子做要挟,让她签下和离书,把她赶出了府。
云笙心如死灰,走到荒郊野外上吊自尽了。
偌大一个云家,转眼间便只剩下了司银玄和谢常宁相依为命。
二人身无分文,司银玄想到昔日好友,先后去了秦家和蒋家,结果连秦苏河和蒋籍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家丁乱棍打了出来。
“真是人心凉薄啊!”赵羲和看得既气愤又无奈,“之前还哥哥弟弟地叫那么亲热,现在出事了,就避之唯恐不及,唉!”
他们看得清楚,那些家丁拿棍棒驱赶云时的时候,他那两位好友就在院中站着,对一切情况心知肚明。
也就是说,家丁的行为都是他们默认的。
守角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炼心之道,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