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问心楼中众人以为司银玄就要这么过一辈子时,他在两年后从药铺请辞,拿着这两年积攒的银钱,自己开了一家药铺,名字就叫“云氏药房”。
他的神医之名早已传遍沣苋郡,因此云氏药房一开张,便没有缺过生意。
他头脑灵活,擅长经营,不到一年,击觅镇上其他药铺都开不下去了,被他低价收购,成了云氏药房的分铺,他就此垄断了整个击觅镇的医药生意。
再过两年,他成了击觅镇首富,买了宅子、婢女、奴仆,让谢常宁又过上了跟在京城一样的富裕日子。
“时儿!”搬进新家的那一天,谢常宁看着跟云府一般无二的布置,不禁潸然泪下,“娘的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从哪里学了一身行医看病的本领,但他这两年是怎么起早贪黑挣钱谋生的,她却全都看在眼里。
她劝过,哭过,可她那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儿子只有一句话回答她。
他说:“娘,我想让你过好日子。”
谢常宁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头放声大哭。
她何德何能,能生下这样一个孩子?
新的“云府”在击觅镇落成后,司银玄又带着谢常宁回了京城一趟,那里还有云家的三个孩子,他知道这是他娘放不下的思念。
他们先去了云城妻子的娘家鲁家,见到了云城的一儿一女,十四岁的云明和十岁的云琴。
两个小孩儿被外祖家养得很好,见到司银玄和谢常宁,都哭着扑上来,嘴里“小叔”、“祖母”喊个不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时隔四年,再次见到自己的孙子孙女,谢常宁也是哭肿了一双眼。
鲁家人看着这感人的一幕,也纷纷红了眼睛,可又担心他们这次回来,是要把两个孩子带走的,眼中总有些警惕。
司银玄将鲁家人的心思看得分明,趁无人时告诉他亡嫂的父亲:“鲁叔,且放宽心,我们就是回来看看。看着云明和云琴过得好,我们也就能安心了。孩子们在京城,肯定比在击觅镇好。”
而后几人约定,每过个两三年,就让云明和云琴去击觅镇小住一段时间。
离开鲁家后,母子二人又去了冯家,云笙的夫家。
司银玄和谢常宁走到冯家门口时,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患难见真情,冯家在云家遭难时,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撇清关系,为此还逼死了云笙。
若不是为了云笙唯一的孩子冯念柯,谢常宁一辈子都不想再跟这家人扯上半点关系。
其实司银玄早有预感,按照冯家人这样薄情寡义的性子,冯念柯的日子应该是不好过的。
事实证明,他的预料是正确的。
他那个姐夫早就另娶了夫人,还纳了两房小妾,四年时间,生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而冯念柯作为嫡长子,却因为是云笙所生,竟被以身份晦气,影响冯府运势的荒唐理由,赶到了京郊的一个破茅屋里让他自生自灭。
谢常宁气得直掉眼泪,恨不能拿一把刀捅死她那个从前衣冠楚楚的女婿。
司银玄听到这消息也是气得胸中气血翻涌。
按照他真实的性子,他这个姐夫,早在他把云笙逼死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一想到这是在试炼之中,司银玄竭力劝说自己隐忍,没有哪个宗门会想要一个杀人不手软的弟子。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他不能功亏一篑,他还有花馥栀。
母子二人跟冯家表示要带走冯念柯,冯家求之不得,立马答应,还让他们发誓永远不把人送回来。
二人在京郊的茅草屋中见到冯念柯时,神色都是一怔。
和衣着干净、健康活泼、举止大方的云明云琴截然相反,冯念柯衣衫褴褛,又干又瘦,看人怯生生的,目光闪躲,总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见到司银玄和谢常宁,冯念柯愣了一下,随即豆大的眼泪沿着脸颊滚落:“外祖母,小舅舅……”
谢常宁哭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搂着冯念柯哭喊着:“念柯……念柯……”
司银玄心中也是难掩酸涩,他爱怜地摸着那孩子瘦削的肩膀,对他说道:“念柯,跟我们走吧,以后不会再吃苦了。”
冯念柯流着泪连连点头。
再次回到击觅镇上时,云家多了一个人。
司银玄在征求了冯念柯意见后,给他改了名字,叫“云遂”,取自顺遂之意。
至此,他的生活彻底安定下来。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谢常宁走入生命尽头。
临终之际,云明、云琴都带着家人和孩子从京城赶来,同样已经娶妻生子的云遂也守在床前。
谢常宁跟他们简单话别了几句,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屋,只留下了司银玄。
“时儿,坐过来些。”
已经卧床了大半个月的谢常宁今日一反常态,精神好得很,司银玄和她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司银玄依着她的意思坐过去了些,看她抬起手,立马握住:“娘,我在呢。”
他已经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了,头发白完了,声音变得苍老,却更加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把面具取下来吧,让娘最后再好好看看你。”谢常宁看着笑,满眼慈爱。
司银玄有些犹豫:“娘,我长得丑……”
“胡说!”谢常宁抬手往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我儿子是天底下长得最俊的!”
司银玄被她逗笑,便也不再顾及什么,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布满刀痕的狰狞面孔。
谢常宁眼中登时蓄满了泪,满脸都是掩藏不住的心疼,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朝他脸上摸来。
司银玄下意识避了一下。
这动作引得谢常宁破涕而笑,又缩回了手作罢:“你这孩子,以前你二姐就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没人碰得了你的脸,一碰就瞪人发脾气。”
司银玄笑了下,想了想还是抓起谢常宁那只枯瘦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我这身骨肉都是娘给的,娘当然碰得。”
“臭小子!”谢常宁笑着骂了他一句。
这是在司银玄未出事之前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如今隔了四十多年再听见,一时间只觉得恍若隔世。
谢常宁骂完这句,气息迅速衰弱下来,面上的红光、眼中的神采都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消失。
她自己也察觉到了,摸了摸司银玄的脸,最后交代:“时儿,乖孩子,记得……把我和你爹……葬在一起……”
司银玄点了点头,谢常宁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头一歪,便闭上了眼往后倒去。
在谢常宁死后第十八年,司银玄也感知到自己大限将至。
他已经是一个古稀老人了,一身医术尽数传给了云遂,云氏药房的生意也早就交给他了,自己则天天躺在家晒晒太阳弹弹琴,安心等死。
当他感觉自己快死的这一天,他久违地坐着轮椅让丫鬟把他推出了门。
门外墙根处蹲着一个拿着破碗一身脏兮兮的乞丐,一双眼睛藏在打着绺的凌乱发丝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眸光分外锐利。
司银玄似有所感,朝他望去。
“云神医,你要到哪里去?”那乞丐忽地沉声开口。
司银玄冲他略颔首,而后微微一笑,一字一顿恭敬答道:“无、极、宗!”
他话音刚落,意识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他死了。
他的试炼,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