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娘娘,儿臣……”温宜的双眼早已噙满了泪水,她咬着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既然称本宫一句敬娘娘,那本宫教导你两句也是应当。本宫问你,你可知错?”敬贵妃敛了平时在外人面前总是浅笑的神情,在堂中坐下。如意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早早就上好了茶水,带着一干下人撤了出去。
笑话,教训公主这种事儿,岂是他们能在旁边看着的。
温宜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伸手擦去自己的眼泪:“敬娘娘,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当时见念同滑倒,想要上前扶她一把,没想到没控制好力度,反而害她磕到额角,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儿臣不自量力,太过想当然了。儿臣知错,还请敬娘娘责罚!”
“哦?是吗?这么说,今日之事只是你好心办坏事了?”敬贵妃耐住了性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今年新上的雨前龙井,想要消一消心头的火气。
“敬娘娘,若是儿臣不逞强,没有挡了下人们的路,或许念同妹妹也不会摔成这样。但当时那个情况,容不得儿臣想太多,儿臣只是……”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难道你额娘这么多年的教导,你竟都没有听进去吗?!”敬贵妃胸膛剧烈起伏着,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一边的桌上,溅出了不少水花。
“敬娘娘息怒!儿臣知道敬娘娘牵挂念同妹妹的伤势,但是儿臣真的是无心之失……”温宜满脸惊恐之色,急忙膝行向前挪动了两步,泪水涟涟,白嫩嫩的小脸上被倔强和委屈占据得满满当当。
“你还敢说你是无心之失!”敬贵妃柳眉倒竖,眼神凌厉似刀。这些年来她在宫里一直脾气很好,满宫里怕是没几个人见过她这般发怒的时候,“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打量着在场那么多下人,还有本宫和你淑娘娘都眼瞎了不成?若不是今天念同受了伤还在旁敲侧击地帮你说好话,把场面圆了过去,让你皇阿玛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吗!”
跪在地上的温宜自从记事以来,哪里被这般呵斥过。她一时间瞪大了双眼张着小嘴,却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整个人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呆立当场。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那座西洋钟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清脆而又单调的滴答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响亮。
温宜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地垂下了头,双手无力地垂落。她咬住自己的嘴唇,苦笑了一声,认命地说道:“原来敬娘娘您都看见了啊……”
“其实本宫离得远,看得并不真切;但是你的慌乱和心虚,本宫却扎扎实实地看到了。温宜,本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机灵聪慧,你的敏感细腻,本宫一直都看在眼里——本宫太了解你了。”
温宜不语,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如同蚊蝇:“都是儿臣无能。”
敬贵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温宜面前,牵起了她的手:“若是本宫所猜不错,你之所以会犯下如此错处,是因为你的生母吧?”
“敬娘娘……”温宜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看着敬贵妃的脸,红肿的眼睛重又滴下泪来。她伸手想要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却不知怎的,这眼泪竟越擦越多起来。
“这事本宫也有责任,若是上次你问及本宫时,本宫能多开解你几句,或许你也不会闯下今日的祸端。”敬贵妃把温宜拉起身,从怀里掏出手帕细细擦着她的眼泪,“若是为了你的生母,本宫便能猜出一二。你是觉得,你生母的死,是因为她冒犯了念同生母敦肃皇贵妃是吗?”
被戳穿了心事,温宜不住地低头揉搓自己的衣角,闷闷地点了点头:“儿臣查到,当时额娘在景仁宫当着后宫众人的面,告发敦肃皇贵妃犯下的种种罪行。敦肃皇贵妃有孕在身,怒不可遏,扬言要处死额娘。额娘恨极了她在儿臣幼时虐待儿臣,也恨极了自己为她做下许多错事,便一怒之下,撞向了敦肃皇贵妃……”
“儿臣不敢说额娘这么做无错,可是明明敦肃皇贵妃只是身子虚弱,最后更是有惊无险生下了念同。反观我的额娘,她挺身而出告发那些罪行乃是大功一件呐,为何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凄惨结局?身死魂销,还以贵人位份草草下葬,无非是因为我额娘无家世!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恶人……儿臣……不服!”
温宜满脸悲愤之色,那倔强又不甘的模样让敬贵妃不禁心生怜悯。她凝视着温宜,恍惚之间竟似穿越了悠悠岁月,回到了往昔时光。那时候的曹琴默,总是笑得温婉大方,可谁不知道她看似无害,实则她才是年世兰最锋利的爪牙?
最后的那一番倒戈相向,曹琴默是复杂的。昔日她与年世兰之间的恩怨纠葛,实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年世兰于她而言,既有提携之恩,亦有切齿之仇。
可身在这后宫之中,身家性命早已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全然不由自身所把控。
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在这红墙碧瓦之内,人人皆如棋盘之上的棋子一般,只分有用和无用两种。
而曹琴默,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枚冲锋陷阵的马前卒罢了。
当皇上痛下决心欲将年氏一族连根拔起之际,她已然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唯有勇往直前,直至粉身碎骨方休。
这一切都罪魁祸首,是皇上,是这紫禁城,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啊!
“温宜,好孩子,无论是你额娘还是敦肃皇贵妃,都是故去之人了。本宫能理解你心中的意难平,但是其中的是非曲直也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然而你要明白,念同在这件事中是全然无辜的。若是你就这么草草把你的愤怒发泄在一个比你弱小的个体上,你不就成了你口中欺软怕硬的恶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