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桌上的一众天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落在旁人耳中,只觉得他们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
他们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彼此心中所想。
他们的头脑足以撼动寰宇。
这一次,他们没有投身研究,反而跨越数个星系,来到罗浮参加婚礼。
在此之前,赞达尔拿出他们从未离身、珍藏已久的信物。
他们瞬间猜出了真相,
寰宇经历过许多次轮回。
不然如何解释赞达尔手上的东西呢?
有人不愿更改研究方向,拒绝了赞达尔的邀请。
也有人毫不犹豫地交托信任,前往罗浮赴约。
众人不在意「第八席」的变更。
在他们眼中,研究高于一切,匆匆见过新人后,立刻与身边人交谈起来。
而邀请众人来到此地的赞达尔,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捧着茶杯,迟迟未动。
波尔卡一手抵着下巴,一手拿起茶杯,她余光一瞥,撞上身侧人那张明显不在状态的脸,拿起手包,问:
“吸烟室在哪儿?”
赞达尔状似回想,抬手指了指。
他听懂了波尔卡的言外之意,起身一同出了宴会厅。
两人穿过仙舟风格的风雨连廊,来到某处凉亭。
柳条摆动,湖水清澈。
四下无人,仅有锦鲤甩尾时激起的细微水声。
赞达尔欲言又止,半晌后,他迟疑地说:
“波尔卡,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的智商不是140?”
虽说埃里克从未了解过相关领域的知识,能力比不上其他成员,但放在普通人之中,勉强够格。
这段时间里,这名学生进步神速,表现良好,甚至偶尔还能够跟上波尔卡的思路。
赞达尔这是……要炫耀他的学生?
炫耀学生天赋异禀?
波尔卡拿出手包中的女士香烟,随口说:
“你认为他有智力障碍?”
赞达尔盯着池中颜色各异、不断翻涌的锦鲤,轻声说:
“……不,我是指,埃里克的智商可能不只是140。”
“他在仙舟念的那所学宫,教育方式与寰宇最顶尖的学校相同。”
“说是八点自习……其实全靠自觉。”
“他们连自习教室都没有,只能去图书馆。”
“九点上课,三点放学,在此期间,学校还为学生留出了上午茶和下午茶的时间。”
波尔卡耐下性子,与赞达尔闲聊。
“这两所学校的教育方式完全不同。”
“那所学校课间休息只有五分钟。”
“仙舟人每天上课的时间,甚至不到六小时。”
赞达尔眼神闪烁。
“星网上说,大部分学生的脑力巅峰,都停留在大型考试前后。”
“几年前,他在学宫修满学分,提前毕业。”
“到了现在,竟然还能跟上我们的思路。”
波尔卡看到赞达尔面带忧色,情绪不似作假。
她点燃香烟,盯着虚空中的白雾。
如果正如第一席所说,他的学生在过往轮回中,一直尝试着使用「以太相引擎」带领寰宇升维……
那么,一个智力仅有140的、在普通人之中勉强算是有才能的人,为何会在短时间内,跟上他们的思路?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简直就像是,一位提前接触过「宇宙创生」的学者。
波尔卡手上动作一滞。
在过往轮回中,那名学生是否参与过这个项目呢?难不成尝试无数次,都无法成功吗?
她来到此处,正是为了研究。
在她眼中,研究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在一个注定失败的项目上浪费时间。
波尔卡收回心神。
她需要重新评估「宇宙创生」这个项目。
思及此处,她瞬间推敲出赞达尔的顾虑。
无非是在担心自己的学生。
担心对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吃苦。
赞达尔既然能跨越时间保存他们的信物,他自然也能保留一部分重要信息。
他一定记录过他的学生。
靠着埃里克的成长经历,波尔卡便能推断出埃里克的原生家庭、性格和行事风格。
以此判断自己是否要继续和赞达尔合作。
波尔卡掐灭香烟,伸出手:
“你的手记。”
她见赞达尔没有任何动作,轻嗤一声:
“仙舟有句古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赞达尔凝视她良久,随后轻叹一声。
学者不再犹豫,从平整的西装口袋中,拿出一份厚厚的手记。
他准确无误地翻到某一页,撕下其中几张纸,这才递到波尔卡手中。
波尔卡没有追问缺失的那几张手记。
每个人都有秘密。
她没有探究旁人秘密的想法。
波尔卡翻到扉页,瞥见极为凌乱的线条。
这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信息。
波尔卡面不改色地向后翻了几页。
赞达尔在手记中写下他与埃里克相遇的全过程。
两人语言不通,沟通全靠比划。
波尔卡自动略过他们的相处日常,着重翻看埃里克进入学校后的内容。
面对校园霸凌,他主动施以援手,帮助同学反击。
他与那群人不打不相识,很快成为了朋友。
不,准确地说,所有同学都是他的朋友。
波尔卡想要获取更多信息,于是主动夸赞道:
“我能看出来,他是个好孩子。”
如她所想,赞达尔瞬间被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只要他能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去做。”
“他遇事时,沉着冷静——”
波尔卡若有所思。
只要能做,一定会去做。
是为了什么?以为赞达尔会替他兜底?
也是,十五岁的少年,心性未定,偶尔也会有任性的一面。
他无父无母,突然碰到引领他的长者,自然会交付信任。
波尔卡继续追问细节。
“听起来,他的情绪很稳定。”
赞达尔很是认同:
“是啊,有小偷入室盗窃,他还能和小偷打招呼。”
“一个月遇到三次抢劫,动辄枪战、爆炸、乘客卧轨……”
“怎么说呢?他好像不太在意过程,只要结果是对的,那就足够了。”
波尔卡低垂下眼,默默推翻之前的猜测。
普通人可养不出这种性格的孩子。
哪种人的情绪最为稳定?
能够轻松解决问题的人。
这类人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因此在遇到问题,不会产生任何情绪。
只要结果是对的,那他们便会忽略过程中的小问题。
就好比波尔卡此次前往罗浮。
寰宇中掌握权势的那一批人,应邀而来。
舰队数量太多,进港速度太慢。
波尔卡不得不临时调转方向,中途又改坐星槎,来到这个洞天。
负责迎接她的工作人员很是愧疚,反复向她赔礼道歉。
波尔卡倒是无所谓。
类比一下,就像是某些星球还会使用的飞机。
由于某些原因,乘客无法乘坐头等舱。
一部分人或许会暴跳如雷。
对波尔卡而言,只要能够抵达目的地,舰船停在哪里都无所谓。
她不在乎自己是否行使特权。
只要目的地没有变更,那一切都无所谓。
以此推断,埃里克的家人能为他兜底,有足够的金钱支持他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再结合对方和所有同学交好……
哪种人会执着于维持表面关系呢?
看来,埃里克家境很好。
好到超乎她的预料。
好到埃里克不会轻易和身边人发生争执。
若是彻底撕破脸,就会影响长辈之间关系,从而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合作。
波尔卡状似感慨地说:“他家境很好啊。”
“是不是像那位龙尊一样富有?”
赞达尔摆摆手。
“没那么夸张。”
提起学生的家人,他怅然若失,不确定地问:
“你说,我是不是把他带坏了?”
波尔卡随口道:
“怎么会呢?”
赞达尔又说了几句,一副生怕对不起学生父母的模样。
波尔卡神色一凝。
听赞达尔的语气,好像他会见到学生的父母一样。
埃里克的母星不是早已灭亡了吗?
他遇到星震,跨越时间与赞达尔相遇,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波尔卡低头,又翻了一页。
手记上,某日,赞达尔收到了来自某个黑洞的信号。
他与几位科研人员一同乘坐舰船,进入黑洞开展调查。
不久后,是埃里克的毕业典礼。
赞达尔提前找上波尔卡。
若是他没能结束手上的研究,便由波尔卡代他出席。
这一次,赞达尔写上了大学的名字。
这所大学是寰宇中最为顶尖的院校。
它高昂的学费,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毕业后,他们将会接手自己的国家或家族。
来到罗浮之前,波尔卡莫名想要为素未谋面的、婚礼的主角准备礼物。
赞达尔会亏待他的学生吗?
自然不会。
于是,波尔卡调查出这所学校毕业生的习俗。
毕业生会佩戴月桂花环。
尚未毕业的学生,会在举办毕业典礼的这一天,向毕业生索要月桂叶,以此来祈祷自己能够顺利毕业。
如果是埃里克……
他头顶上的月桂叶,恐怕是保不住了。
波尔卡轻勾唇角,再低头,手记中的字迹逐渐凌乱。
境况急转直下。
赞达尔一行人与外界失去联络。
究竟过了多久?
仅凭手记,波尔卡无法得出结论。
众人经过讨论,发现他们遇上了更高维度的存在。
赞达尔正要开口补充细节,被波尔卡抬手制止。
“停。”
“你为什么会认为,你的学生不会骗你呢?”
“他给你的纳米机器人,只知道他想让你知道的东西。”
赞达尔面色骤变。
波尔卡陷入沉思。
人类不会在意脚边的蚂蚁。
如果真的是更高维度的存在……
那祂同样不会在意人类。
对祂而言,他们宛如人类行走时,无意间踩在脚下的蝼蚁。
祂没有停留,更没有注视。
祂什么都没有做,便能轻易地、将他们的命运搅得天翻地覆。
波尔卡收敛心神,翻回手记的扉页。
赞达尔用凌乱的字迹,写下「时之虫」三个字。
下面则是奇怪的符号。
没等波尔卡看出个所以然,赞达尔伸出手,拿回了手记。
下一瞬,手记从他手中凭空消失。
波尔卡在脑内仔细分辨,半晌后,勉强认出是「埃里克」和「博识尊」。
赞达尔在「博识尊」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这是什么意思?
赞达尔字迹如此凌乱,还特意写在扉页……
波尔卡的思绪,在扉页的三个名字上反复徘徊。
她思考起被打上叉号的「博识尊」。
在星神升格成神前,祂是赞达尔制造出的星体计算机。
祂是赞达尔的心血。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赞达尔如此抵触他的造物?
波尔卡想到了赞达尔从手记上撕掉的那几张纸。
她思绪偏移,落在「埃里克」的名字上。
如果赞达尔的造物,会在未来害死他心爱的学生呢?
埃里克从小养尊处优,家人给他一往无前的勇气,给他不畏困境的底气。
他情绪稳定,遇事沉着冷静。
与赞达尔相遇后,他又被送进顶级院校,与皇室贵族一同学习。
他没吃过什么苦,但在耳濡目染下,观念逐渐趋近寰宇之中的上位者。
利益至上,只看结果。
这样的人……又会在何等境况下,违背他的原则、一心赴死呢?
除非……赞达尔因他而死。
高维存在不会在意人类。
可如果这个人类……足够特殊呢?
特殊到足以吸引祂的注意。
片刻后,波尔卡笃定地说:
“他的母星没有毁灭。”
赞达尔神色微变。
波尔卡心中的疑问,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她缓缓说出心中得出的结论。
“你们相遇,根本不是因为星震。”
“他是更高维度的存在。”
察觉到赞达尔越发冰冷的目光,波尔卡瞥了他一眼,说:
“别这么看着我。”
“你失踪后,是我代替你出席他的毕业典礼。”
“你死后,是我帮你照顾他、帮你收拾烂摊子。”
“他说不定还会喊我一声老师呢。”
赞达尔额角青筋直跳。
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再说了,你没有学生吗?
你没有就去找啊!抢他的干嘛?
波尔卡轻笑一声。
现在,她对埃里克很感兴趣。
「时之虫」能够穿越时空。
那么,埃里克呢?
他似乎来自更高维度的位面。
面对敌人,埃里克从不手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时之虫」能够来到他们的世界,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入侵者呢?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提前抹除潜在的敌人。
埃里克既然能够降临到他们的世界,也能利用自身特性,前往始作俑者所在的世界。
身为外来者,他不会把自己当作活靶子,不会大咧咧地出现在原住民面前。
埃里克隐于幕后,暗自引导他们的世界走向终结。
在他心中,利益至上,自然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战利品。
波尔卡思量片刻,很快想到了「肃正核心」。
仙舟为纪念人类击败失控智械的那场战争,特意将此物摆放在他们的博物馆里。
现在,它在赞达尔手上。
「肃正核心」能够大幅度提高建造机器人和巨型结构的效率。
它便是埃里克拿回的、其中一个战利品。
在此期间,他获得了不少战利品。
这也就能解释,埃里克为何会如此熟悉「宇宙创生」这个项目。
同样,他吸引了「时之虫」的注意。
彼时的埃里克,遇到的是、尚未与他相遇的高维存在。
不知为何,祂对埃里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兴许是埃里克被祂当作了同类?
暂时就当他们是随意跨越边界、前往其他世界的特殊存在吧。
于是,祂跨越世界和时间,来到此地。
某日,赞达尔收到了来自某个黑洞的信号。
波尔卡神色微动。
这是死局啊。
她发出叹息。
“这就是,命运啊。”
波尔卡再次拿出手包中的女士香烟,点了一根。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你想先听哪个?”
赞达尔神色不耐,波尔卡没有理会,继续道:
“好消息是,你的学生很爱你。”
他为你、为这个世界奔赴异界,提前扼杀危险的源头。
却又无意间招惹上「时之虫」。
他成了推动你死亡的、其中一位凶手。
波尔卡隔着白雾,笑着说:
“坏消息是,他很聪明。”
赞达尔不愿让埃里克和星神碰面。
可是,「博识尊」的答案并不重要啊。
人在遭受苦难与病痛、身陷绝境时,会将期望寄托在神明身上。
唯独「高维降临者」不会。
无论星神是否会给出答复……
埃里克都会死啊。
波尔卡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轻声劝慰赞达尔:
“赞达尔,对他有点信心。”
“他可是你的学生啊。”
“他怎么可能吃亏呢?”
“他前往异界,拿回来了一堆战利品。”
“就比如,你的「肃正核心」。”
赞达尔心下安定。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埃里克为何有着与他智商不相符的学习速度。
在很早之前,学生就了解过「宇宙创生」这个项目啊。
赞达尔无意探究真相。
除了徒增悲伤以外,又有什么用呢?
他应该活在当下。
接下来,让波尔卡离他的学生远点儿!
赞达尔收敛心神,说:
“我对他很有信心。”
“只是……有点困扰。”
“他太仁慈了,他替其他世界找来了「高维降临者」。”
波尔卡心说,这是困扰吗?
这是警告。
是震慑。
埃里克能够算计其他「高维降临者」,将他们拉入低维世界,自然也能像碾死蚂蚁那般,碾死低维世界的波尔卡。
波尔卡轻抖指尖,烟灰随之掉落。
“他既然敢拉人入局,还怕他压不住那群人吗?”
“你以为他是谁?”
“他可是埃里克啊。”
波尔卡想到前任元帅被外界诟病的、堪称病态的掌控欲。
看来,整个寰宇,仅有埃里克一位「高维降临者」。
这样的人,不会容忍寰宇中出现任何变数。
波尔卡按灭烟头。
“说不定……从他们降临异界的那一秒开始,他们就被他观测、被他掌控。”
“甚至……他还能轻易剥夺他们的性命。”
夸完这几句,赞达尔神情缓和下来。
两人原路返回,路上迎面碰上一位黑发黑眼的男人。
此人胸口佩戴胸花,一看便知道是伴郎。
赞达尔皮笑肉不笑:“观良?你怎么在这儿?”
名为观良的男人回了一个同样虚假至极的笑脸。
他低笑一声,没有回答,只说:“放心吧,赞达尔先生,你的学生……会一直陪着您的。”
羡鱼都被观良开了。
除了学习,羡鱼还能干嘛?
说完这句,观良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再不离开罗浮,羡鱼又该作妖了!
赞达尔和波尔卡回到宴会厅。
婚礼的两位主角仍在敬酒。
宾客的神情很是激动,皆是泪眼蒙眬地看着埃里克。
两人心知他们是埃里克之前的下属,很快收回视线,回到座位上。
波尔卡瞥见新人为宾客准备的伴手礼,登时笑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相遇时,他才刚念完初中吧?你是他的老师,你又该怎么跟他父母解释?”
赞达尔:“……”
没关系的。
埃里克的父母很开明的。
结个婚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赞达尔的神情变幻莫测,直到婚礼结束,宾客散尽,他仍坐在原处。
他站起身,无意间碰倒了放在地上的那箱伴手礼。
赞达尔盯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他认命般拎起箱子,穿过摆放凌乱的座椅,踏过新人入场时洒落地面的花瓣,来到宴会厅门口。
仙舟在门口竖起六米高的花墙。
花墙由不同颜色的玫瑰组成。
最顶端是与血色相近的红色,颜色自上而下逐渐变浅。
在花墙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赞达尔又走了几步,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是埃里克挑选的继承人,华。
华自小习武,一早就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从中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她没有回头,伸手从花墙中抽出一朵玫瑰。
工作人员在制作花墙时,处理掉了玫瑰的刺。
华对身后的赞达尔说:“您要带一朵吗?”
赞达尔问:“你怎么在这儿?”
华笑了笑:“习惯了。”
她习惯留在最后。
在父亲的葬礼上,她同样是最后离开的人。
华站起身,打量着面前的花墙。
对比起葬礼上几十米高、占据整面墙的花墙……
华轻叹一声:
“这个花墙太小了。”
赞达尔挑了挑眉:
“是啊,恐怕连「饮月君」的花园都比不过。”
“我听闻,仙舟再多景点,也抵不过龙尊的私产。”
华视线上移,仔细挑选鲜花。
当着仙舟元帅的面,点名下属挥金如土、财力惊人。
无非是赞达尔对「饮月君」抱有恶意。
在鳞渊境时,丹枫险些害死父亲,现如今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倒解决了他们全族的难题。
持明族是此次风波最大的受益者。
要说华心中毫无怨怼,那也不太现实。
好在丹枫有自知之明,给出了足够的诚意,打消了华心中的那点不满。
他冒着无法延续持明族传承的风险,让华删除他的记忆,又整理父亲之前分给他的资产,主动捐给仙舟。
华扯出一支玫瑰。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饮月君」捐出了他的所有资产。”
“过不了多久,仙舟人就能参观他的宅邸。”
言外之意,则是丹枫早已受到惩罚。
赞达尔上前,随手扯出一把玫瑰。
他动作粗暴,周围几朵也跟着从花泥中掉落。
赞达尔语气冷淡:“你和他一样心慈手软。”
华俯身捡起掉落的玫瑰,片刻间有了思路。
夸赞父亲总不会出错吧?
华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
“父亲顾念旧情。”
“他与「饮月君」,曾是挚友。”
“可惜,父亲没能见到那人最后一面。”
“而这一切,「饮月君」并不知情。”
赞达尔也跟着叹气。
丹枫之前知道埃里克血肉的秘密,现在,他的这部分记忆被删掉了。
他说:“那就没办法了。”
华撕下花墙边缘用于掩盖花泥的缎带,用它绑住手上的十几枝玫瑰。
花朵颜色各异,却又别具美感。
赞达尔瞥了一眼,华笑弯了眼:
“父亲教我的。”
赞达尔嘴角一抽;“……他还学了插花?”
华点了点头,顺势说起父亲在罗浮学宫上过的各种课程。
“他念的那所学宫,开设了很多课程。”
“体育课有马术,游泳,潜水……”
“艺术课程就更多了,什么茶艺、花艺、绘画、陶艺和设计,老师还会让他们学习乐器,组建乐队。”
赞达尔:“……”
你故意的吧。
茶艺就算了,花艺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华停顿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灿烂极了。
“哦,还有手工课。”
“他们需要学习烘焙,制作甜品。”
赞达尔:“…………”
俗话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
这小棉袄怎么还漏风啊?
埃里克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手下留情?
谢谢你没把织毛衣、织围巾纳入考试范围里?
华又扯下一条缎带,在花束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您好不容易来一趟罗浮——”
赞达尔打断她的话。
“停,打住。”
“你父亲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华回想一阵。
还真是啊。
赞达尔来到曜青,被父亲扣下了。
父亲还以旅游的名义,让赞达尔给华上课。
华十分自然地跳过这个话题。
大部分宾客不知内情。
于是,他们按照仙舟的习俗,又筹备了一次婚礼。
这一回,宾客皆是知晓内情的亲近之人。
华提起此事,向赞达尔发出邀请。
总要有一位长辈吧?
父亲不会拜谢天地,那总要拜高堂吧?不然不就只剩夫妻对拜了?
赞达尔:“……不了。”
他的造物,害死了他的学生。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没有资格以学生长辈的身份自居,更不能代替父母接受学生及其妻子的感情。
他该怎么跟埃里克的父母交待啊?!
赞达尔现在不想看到镜流。
甚至连带着埃里克也不想见。
他满面愁容地离开了。
华与学者分别,乘坐星槎来到举办婚礼的宅邸。
绕过门后的影壁墙,最先看到的是悬挂的红绸。
此处是父亲为镜流购置的房产。
学宫开设设计课,其中就有建筑设计。
似乎是考虑到镜流的喜好,庭院造景和各处建筑,皆是简约、古朴的风格。
几分钟后,华走进主楼。
羡鱼见她一人前来,神情怔愣一瞬。
另一边,镜流长发尽数挽起,头戴金丝凤冠,身穿用金线绣了龙凤的红底嫁衣。
她以扇遮面,仅露出她描了花钿、抹了胭脂的眉眼。
对比起其他仙舟人,两人的婚礼很是简单。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
他们攥紧手上的红绸,向对方俯首。
众人见证这一幕后,微笑着送上祝福,随后离开。
之后,便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合卺酒和结发礼。
两人进了洞房,房间里一早挂上了红绸,贴上了喜字。
摆了合卺酒的桌子上,还放着红烛。
羡鱼收起两人方才用到的红绸,带着镜流来到梳妆台前,
羡鱼立于爱人身后,轻抚她的侧脸,柔声问:
“辛苦了。”
“头冠很重吧?”
镜流下意识道:
“还有合卺酒……”
羡鱼按住镜流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
“先把这些东西摘掉。”
他屏息凝神,仔细观察,一点一点卸下镜流头上的钗环。
很快,长发倾斜而下。
羡鱼如有实质的视线,让镜流眼神游移。
这一次,羡鱼一身红袍,将额发尽数撩起,黑发由金冠固定。
是镜流没有见过的模样。
她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连带发丝遮掩的耳尖也红透了。
正想着,羡鱼挑起镜流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将卸妆棉按在涂了口红的嘴唇上。
镜流:“……”
羡鱼卸完口红,又将卸妆棉按在眉心的花钿上,接着又挪到脸颊上。
兴许是屋内太热,也兴许是自己替镜流卸妆时力道太大,镜流面颊绯红。
羡鱼放轻动作,轻轻擦拭镜流涂了胭脂的眼尾。
她轻咬下唇,对上镜中爱人的眼睛,轻声说: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