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落雪有几指厚,而同样下了雪的九原县却已经没过脚踝。
一身落雪的涉间边快步走向郡衙的同时,目光也四处打量起来。
不过只是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致。
比起安登,九原县还是差了许多。
里闾内的屋舍无比规整没一点改动,就连临街路的铺子也只有十几家。
单看这一点,就知道九原县还是个纯粹的军城,算是空顶了郡治的名头。
但是再想到自己所在的弯泽城,比九原县还差了许多,涉间咧嘴自嘲的笑了笑。
他这是连五十步笑百步都不是,而是笑人不如人。
安登再好再热闹,那也是黄品经营出来的,更何况还是九原郡当中的一县。
哪轮得到他评头论足。
“离得老远就看到你在那傻笑,难不成是九原县的雪比弯泽城的雪要甜?”
听到蒙恬的声音,涉间赶忙抬头向前看过去。
发现不但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郡衙门前,蒙恬更是也已经站在了门口。
“属下拜见上将军。”
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快步走到蒙恬身上行了一礼,涉间嘿嘿一乐的继续道:“将军怎么还迎出来了,并且还正赶巧属下走神儿。
这让属下可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担惊受怕了。”
蒙恬打量了几眼涉间,笑吟吟的摇摇头,转身边率先向门内走去,边调侃道:“没想到黄品那小子的遗毒这样大。
你在弯泽城窝了近两年还能受了他的拐带,私下再没个正经样子。”
涉间迈步跟在后边,没有隐瞒刚才走神的原因,笑嘻嘻的讲过后,摊着大手道:“将军说得真是没错,让那小子,呃,是安国侯给拐带的眼界儿都高了。
看哪哪不如意,结果却忘了自个儿那更是不堪。”
蒙恬回过头看了一眼涉间,语气带着另涉间疑惑的不舍语道:“你倒还是那个实诚性子。”
仿佛是知道涉间起了疑惑,进入堂屋后,蒙恬连外袍都没换,便从木架上拿出一个木盒递了涉间,“往后你看哪都会如意。”
既然蒙恬给他就是要让他看的,所以涉间也没客气,抬手就打开了木盒。
见里装着的是一块要腰牌,一个拇指大的铜印,以及两份文书,涉间目光陡然一亮,哈哈笑道:“将军这是念着我吃了两面的风沙,给我请了功?”
蒙恬似笑非笑看着涉间道:“你倒是挺敢想。
你若是再往上,王离九要给你腾地方。
可人家在右北平郡比你做得还要好,如何把副将给你。”
“属下哪能不知道这个,又不是要实的,给个再大点的名号就行。”
涉间笑着应了一句,伸手先把拇指大的铜印拿了起来,当看到上面刻着河西郡尉四个字,涉间瞪大了眼睛,“将军要把属下调往河西?
可属下任了河西郡尉,陇西侯又放在何处?”
“刚说了受了黄品的遗毒,转眼间心思就又成了铁石。”
端起茶壶给涉间满了一碗荼汤,蒙恬微微一笑,继续道:“李信当然是郡守。
不过除此以外,他还是河西上将军。
你除了河西郡尉,还任河西前将军,是他的副将。
方才说你以后看哪都如意,可不是说笑。
河西那几座大城,哪个都不比安登差。”
这个任命,涉间并没有太大的欢喜。
隐隐察觉出这里好似有什么问题。
北地十郡都归蒙恬辖制。
他若是真想当郡尉,随便到哪个郡去都可以,就是蒙恬一句话的事。
没必要给他折腾到河西去。
而且以他在弯泽城这二年的所作所为,不足以他到河西去任副将。
“怎么,河西的副将就不是副将了?”
见涉间眉头拧起不应声,蒙恬横了一眼过去,将茶碗向涉间推了推,继续道:“左军半部在河西赚得盆满钵满,半部在九原吃土铸路。
你再不到河西去,九原的这半部怨气就要冲天了。”
闻言涉间再次一愣,下意识道:“留在九原的左军也要跟我过去?”
蒙恬点点头,“河西真正的屯军就只有半部左军,数目上还是少了些。
另外,眼下弯泽那边有部族军与屯田兵驻守就够用。”
涉间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依旧紧拧着眉头道:“听将军的意思,是进兵匈奴的谋划彻底废掉了?”
蒙恬摇摇头,“不是废掉,只是要再等一等。”
“安国侯在九原时就有这个谋划,如今已经过去三年还要再等一等?”
涉间无比疑惑的呢喃一句,用力捏了捏短须沉声继续道:“既然不是要废掉,那左军该是从河西回来才对。
毕竟那边有郡兵,有屯田兵,更有新黔首能随时组成的骑军。”
蒙恬沉吟了一下,解释道:“直道完毕后,太仓就要停了对九原的调拨。
而且开春后各郡还要修筑郡内的县道。
九原也要尽可能的挤出些辎重调给雁门与云中等郡。”
听了这个消息,涉间用力攥紧了拳头,脸色难看道:“这是什么狗屁安排。
相府斗不过安国侯,拿咱们北地出气?
还是说看不得九原这边的日子好过一天?
亦或是有人贪心不足,开始耍手段。”
蒙恬的这个解释,让涉间瞬间就明白问题出在哪。
虽说蒙恬统管北地各郡,可东边几郡的毕竟是王离在操持。
只提停了九原的调拨,显然是渔阳与右北平等郡没有停。
光是一个筑路,九原周边的几郡就比不得东边那几郡。
完全是硬踩着这边去捧起王离。
另外,能把他调往河西,显然是东边的那几个裨将心思有变。
说是在剪除蒙恬的羽翼都不算夸张。
即便没这个意思,也是在对蒙恬进行试探。
咬牙骂了两句后,涉间用力一拍案几,对蒙恬沉声继续道:“我留在九原与雁门,郡内筑路的事交给我。
将军只管去右北平!
没这样算计人的,也没这样欺人太甚的。”
“慎言!”
蒙恬摆了一下手,面色平静的继续道:“北地不是我蒙恬的,而是大秦的。
总不能凡事都只顾北地,而不顾其他郡地。
你该知晓国债是债,而非赋税。
另外,哪里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你这心思有些偏了。
今后这话不得再往外说。
李信那脾气,可不似我这样好说话。”
顿了顿,蒙恬再次微微一笑,半认真半调侃道:“从此刻起你已经是河西之人。
真念着我的好,你便动作快着些。
把留在九原与弯城的半部左军赶紧带去河西,好给北地省些米粮。”
涉间愣愣地看了蒙恬片刻,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
黄品看人是真没走眼的时候。
这事换了旁人没一个能忍得了的。
偏偏到了蒙恬这,只要一提全是为了大秦,什么都能甘之如饴。
而想到这些,涉间又猛得联想起黄品给他的传信。
如今李斯与王离都敢开始使手段,那信中所言之事恐怕并非言过其实,也并非再让人那么难以置信。
这让涉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左军若全都走了,其他几军要么倒向王离,要么不明其中的关窍。
蒙恬真是危险了。
再次紧拧起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涉间神色变得极为无奈。
既然有了调令,左军便没有理由留下半个。
而九原的屯田兵又与屯军不为一营,且就算他留后手,人家也未必听他的。
即便是听他的,李斯与王离算计蒙恬之时,又怎么不防着郿县的那些老秦人。
只能是抓紧传信黄品,看看他有没有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