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克出道比我早,大约十多年前,在我还在灵山乡收废品时,在一个盛夏的晚上,羊克被出卖,他被道上的仇家追得没地方躲,大半夜的躲在我的废品收购站后面的出租屋里。
那个晚上,鼻青脸肿的羊克抽着一块钱一包的相思鸟,望着窗户口外漫天的繁星,恶狠狠地说:“我最恨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你等着看吧,出卖我的人,哪怕上新闻,我也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十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当初羊克说这话时,斜着眼睛凝视天空繁星时的桀骜,我以为那只是羊克的一句戏言,却没想到,羊克随口一句话,却在十多年后,一语成谶。
……
清明节的那个下午,羊克下了车,拎着枪,一路追逐着刘彦明,冲进了山里。
我不知道羊克一路追了刘彦明多远,也不知道,在大山里追逐的过程中,羊克与刘彦明会说些什么。
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或许没什么好说的吧。
我记得很久以前,羊克曾经私下跟我说,他瞧不上刘彦明,抵触、反感刘彦明,那时候,我们五兄弟的情谊还在,而今,羊克与刘彦明早已是不能共存的仇人。
我唯一知道,并且确定的一件事儿是,羊克完了。
当羊克开着车,拎着枪,在大白天大庭广众下截停刘彦明,并持枪追杀刘彦明时,我就知道羊克完了。
而今的江湖,早已非十年前,而今全国都在讲文明树新风迎奥运,互联网正在飞速兴起,法制在完善,遍布全国冠绝世界的监控天网已经建立,同样一件事儿,放在二十年前,或许算不上多严重的事儿,而在如今,却是性质极其恶劣。
半年多以前,在梧桐巷的平价饭店,我其实有机会可以解决刘彦明,只要我豁的出去,敢在饭店里开枪,或者让鸭子带着枪在门口蹲守,像上世纪八十年代港片那样,刘彦明绝难逃生。
但那是鱼死网破的结局,我没那么干。
而我没敢干的事儿,羊克替我干了。
羊克很清楚这么做的结果,可他还是做了。
那个下午,在羊克开枪追逐着刘彦明跑进深山后大约几个小时,乡镇、县、市三级公安已经展开了围堵,在宝丰县龙源镇各主要出口设卡拦截。
刘彦明在江东相当有影响力,公安的响应速度相当的快,到晚上我知道消息时,已经有大批量的公安在往龙源镇方向集结。
……
据说,4月6日傍晚,刘彦明荷花村的大山里跑出来时,满身破破烂烂,一身名贵西服被划得稀烂,脸上到处都是被荆刺划破的血痕,鞋子也飞了,整个人像是刚从难民营逃出来一样,很是狼狈。
可刘彦明再狼狈,他还是跑出来了,四肢健全的跑出来了,而羊克,却被堵在了山里。
到6号的晚上,从周边各县调集的公安已经封锁了龙源镇周边的各种交通要道,第二天,警犬、武警特警集结,据说要搜山。
……
得知公安要搜山抓捕羊克后,我又开始整晚整晚的失眠。
那种一整夜都闭不上眼的煎熬,回忆起来,至今历历在目。
像是一只清醒的处在热锅上的蚂蚁,也或者,像是亲眼目睹了亲人坠落无边的悬崖,我竭尽全力的呼喊着想要抓住他的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远。
羊克,或许是我今生唯一的兄弟、知己,而今,我将失去他。
漫长无眠的黑夜中,我抓着自己的头发,大片大片的灰白色头发掉落,在忍受不住的强烈的困意中,才刚闭上眼睛,又被噩梦惊醒,醒时,汗湿满背,像是刚刚历经了一次酷刑。
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精神上的酷刑,望着镜子中满头灰白形容枯槁的自己,我感觉才三十二岁的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
……
我很想很想再给羊克发一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跟他说说话,问问他有什么需要和未了遗憾,问问我能帮什么,可我做不到。
我也很想很想开着车,奔赴宝丰县龙源镇,去羊克被围困的山下,这样,能与羊克更近一些,可我不能那样做,否则,就对不起羊克这几个月来不联系的良苦用心——即便是到了生命最后一刻,羊克也没有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打过一个电话。
我时常会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那个逼仄的山洞里,听见山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警犬吠叫,当似血的残阳或无边的黑夜笼罩他时,他会想些什么呢?
是对一生桀骜不羁的总结,还是思考清明节伏击刘彦明这一趟的值与不值?
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公安搜山的第二天,消息便已传来——在荷花村南面大山中的一处小山洞里,发现一具头部被子弹贯穿的尸体,经鉴定,那人就是羊克...
……
打流,是规则践踏的掠夺,也是天道轮回的偿还,我靠打流拥有了一切,财富权力名望女人唾手可得,而今,我正在失去...
得知羊克死的那天,我的心空了,我决定卖掉一切,包括曾经叫五龙后来改名长城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