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太上来说,这样的事情的确不算什么。只要能把这些人都敲打清醒过来,以后大家安顺过日子,便比看似痛快的大清洗要有意义。
王熙凤垂下了眼眸。
若说到这个,太上的确是一代雄主,能忍人所不能忍,也能为人所不忍为。
但皇上不是。
在没有横扫域内的卓着战功做背书的情况下,他的宽容只会被当成软弱。
这一点,太上没想到吗?
不,肯定是想到了的。
但是如今的局面,朝廷平稳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皇上现在和即将受的委屈,都先忍一忍——回头再说。
从太上的角度上来说,这个做法,很对。
王熙凤想通了这一点,心头那一丝不快便烟消云散了,当下也不多话,只是笑吟吟地听着徐太嫔跟众人闲话。
看到大家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贾母微微松了口气。
徐太嫔又挨着问候了一番已近暮年的几位诰命,轻轻叹息:“看着先孝灵太妃,就知道人生无常。
“诸位老夫人虽然都矍铄着,但总归我还是想嘱咐一声,多多保重啊!”
周遭的气氛便有些沉重。
众人也都默然下去。
王熙凤知道此刻便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笑道:“瞧我们太嫔娘娘,就是这样多愁善感。
“旁人不知道,这几位家里的事情,我在宫中时,可是听皇上和皇后娘娘赞过的。
“家宅兴旺、儿孙绕膝,从上到下,又出息又孝顺,日子过得比宫里还舒畅自在呢!
“她们几位必定会康泰长寿的!”
景王世子妃和勇王妃忙也跟着说笑,场面上便又热闹起来。
景王妃亲热地拉了王熙凤的手,怜惜道:“好孩子,这接二连三的事,可是辛苦了你了!
“听说原本这回礼部也是让你父亲过来的,结果偏巧他病了,你得了信儿没有?”
王熙凤一惊:“我还没听说!”
“想来也是你太忙,所以家里不敢用这样的事情打扰你。”景王妃忙安慰她一声,又回头问世子妃,“你听说的王大人是怎么个病?”
世子妃忙开口道:“贵妃别急!妾身听说,是完了南府的事情回家时,惊了马,所以腿上摔了一下。
“皇上特特派了太医去看过了,听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得躺上两三个月……”
伤筋动骨才需要一百天。
所以这是摔断了腿?!
王熙凤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说,这可不对!
眼风狠狠地扫过安儿,王熙凤勉强扯扯嘴角:“多谢老王妃和世子妃告知,我回去问问。”
东王妃和西王妃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再说几句,徐太嫔露出疲态,众人知机,便告辞。
徐太嫔含笑点头,让她们先走,自己却拉了王熙凤叮嘱:
“不要着急。既然皇上没有特意使人过来告诉你,就说明你父亲伤得没那么严重。”
王熙凤恭顺地答应,又表达谢意:“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的事情,太嫔娘娘还特意弄了这么多人过来替我周全,我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徐太嫔笑一笑:“我在宫里几十年,见过的姑娘不计其数。你是少有的好孩子。
“说一句功利的话,若能帮上你一丁点儿忙,都是老天赏我的机缘。
“日后若有回大明宫之日,我可就指望你护着我了!”
王熙凤笑了起来:“太嫔娘娘说笑话了。您是长辈,待回到宫中,皇上皇后必定也会孝敬您的。
“如今咱们娘儿们投缘,日后我若是多往您宫中走动,蹭吃蹭喝的,您别嫌弃我就好!”
这就是答应了徐太嫔的要求。
徐太嫔呵呵地笑,满意地让她去歇着:“只怕贾家老太太舍不得放过跟你说话机会。
“大庭广众之下,许多事,你这个身份,还是要顾忌一下的。”
这个暗示,王熙凤听懂了。
太嫔是好意。
“是。妾身本来不想搭理她们。但既然太嫔都这么说了,那妾身就见见。”
王熙凤顺水推舟。
徐太嫔微笑着点点头。
出了殿门,果然贾母正穿着大朝服,满头是汗地站在台阶下大太阳地里等她。
王熙凤喟叹一声。
贾母正站得有些头晕,听见动静一回头,忙欠身拱手给她见礼:“贵妃娘娘……”
紧接着便是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端住了她的胳膊:“老太太,委屈您了。为了那群不肖的子孙,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贾母的眼圈儿顿时便是一红。
王熙凤看了一眼安儿,把贾母交给她搀扶着,微微错开两步,方道:
“您都逼到我的门口了,我也不好真的让您这么大年纪晕到在行宫。
“行了,来吧。到我那儿坐坐,喝口水再走。”
贾母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却也只得低头:“是。”
几个人慢慢到了王熙凤的住处。
满室清凉。
景铨和景黎守在门口,见她便张了嘴,一错眼又瞧见贾母,愣了愣,便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躬身行礼。
王熙凤点了个头,迈步进去。
春生春暖疾步迎了上来,满面焦急:“娘娘!”
王熙凤看她一眼。
春暖也看见了贾母,忙住了口,看了春生一眼:“去取茶点来吧。”
春生看一眼王熙凤,见她微微眨眼,答应着低头出去了。
安儿把贾母安顿在一把高背椅上。
春暖便伺候王熙凤进内室换家常衣裳,附耳低声疾速说道:
“家里传消息过来,老爷被人陷害,摔了腿,太医说骨头虽然没断,但只怕是裂了!”
王熙凤一脸凝重:“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春暖低声道,“夫人气坏了。因一时查不出来是谁干的,夫人这两天把荣宁二府、王家、北府和东西二府的生意都抢了不少。
“老爷拦不住,又怕夫人树敌太多,所以递话过来,请您写信回去劝劝夫人,不要冲动!”
王熙凤垂眸想了想,摆摆手:“让我想想。”
一时换好了衣裳,出来看着贾母一身郑重,也让她宽了大衣裳,又吃了几口温凉的银耳绿豆羹,这才含笑问道:
“你们想方设法也要见我,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