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四月,季先生大概听到了人生中最义正言辞且掷地有声的话语。
他说,很多钱。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笔钱多到可以让他不惜杀人。
以至于季先生此时在想,那得是多少钱才能让他搭上一条命?
他想了很久,想不出来。
这世界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事情。
他理解不了眼前人的做法,就像眼前人也无法理解他这般的资本家、慈善家、首富、富亨,怎么会欠他们这种底层人士的钱。
这里面的恩怨纠葛,又深又广。
季先生问:“很多钱是多少钱?”
男人灰败的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一双鹰眼,沾着血味儿的盯着他,皲裂的唇瓣毫无血色,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六十万。”
“六十万?”季先生有些不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六十万?”
“对于你而言很少,对吗?可他对我而言很多,也很重要。”
男人说着,举起自己的左手,展示在季明宗跟前:“半年前,我在丰明资本旗下的矿下做工,机器运转时,当时的项目经理因为运作不当这个将我的手夹断了。”
“后来,他们说赔偿,可根本没有赔偿,我几次讨要无果被他们打出来,问了许多人,都说上头老板说不给赔。”
“我本来想着,算了,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活,可他们不给我活路,我儿子考上京港大学要出门上学,他们以为我们是要来告状,开车将我儿子给撞了。”
季明宗听着,心有余悸。
这世界,本就是一个黑吃黑的世界,多的是人游走在非黑即白的灰色世界。许多事情只要没有闹出大事来,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是任何一个领导者都会做的事情。
他投资的矿业出了问题,按理说,该由项目经理进行审批,一般审批到分公司,法务那边确定真有其事,都会将赔偿款拨下去。
至于传到他这里,比登天还难。
这是一个底下分公司没处理好的事情闹到他这里来。
季明宗被气笑了,他坐在审讯室里,看着对面满脸愤恨的中年男人,问道:“你儿子去世了?”
“没有,他在医院里,受了很严重的伤,我需要六十万手术费。”
季明宗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仁慈之人。
但眼下这种情况,容不得他仁慈不仁慈。
“我名下投资众多,矿业只是成百数千个投资中的一个,一般你这种情况,该由分公司处理,无论如何是传不到我这里来的。”
“你不知道?”对方错愕。
季明宗:“我确实不知道。”
程序走到顶也到不了他这里。
“但眼前你跟我说了,我会处理,先不论今日发生的事情,你儿子医院的手术费我会让人去补齐,再者会联系你工作的地方让他们核实这件事情,如果如你所说,我会让人将项目经理和管理方的人带到你跟前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
对方不信。
他从县城一路找过来做好了跟人家拼命的准备,可压根儿没想到,他的问题,在眼前这个男人眼里,压根儿就不是问题。
他仅仅只是说明了原由,连半分污言秽语都没用上。
那他杀人,又是为什么?
男人惊愕望着他。
心里五味杂陈。
玻璃后面,做笔录的人停住动作,望了眼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
“该如何评?”
“很难评,”每个人都有自己觉得最为重要的东西。
一个受了工伤得不到赔偿,被人伤害了家人最终走投无路的人。
和眼前这个不知道此事的资本家,俨然都是无辜人。
而他们去世的同事更无辜。
审讯室里,对方呢喃着:“怎么会这样?”
“我都杀了人了,为什么会这样?”
................
“有烟吗?”从警局出来,季明宗临近上车前问身旁的警察。
对方似是有些愣怔,呆了一下,才从裤兜里掏了盒烟出来递给他。
“多谢,”季明宗抽了根烟出来,拿出打火机点燃。
又将烟盒递还给他:“后续有需要我们随时联系。”
“好的,劳烦季先生了。”
季明宗夹着烟上车,严会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天晓得,他有多久没见自家先生抽烟了。
以往,他抽,抽的又凶又狠。
后来得知季澜怀孕,他戒了一段时间,尽管艰难,还是戒了。
再后来,季澜出事,他又捡起来抽。
不过后来,抽的不是烟,是雪茄。
数月前,小家伙来京港时,他彻底戒了烟。
原想着再也见不到自家先生抽烟了,没成想............
季明宗今日的心情,很复杂。
一个底层的劳动人民因为区区六十万不惜杀人。
区区六十万!
当然,这不是他的错。
错在他底下的那些人。
“去公司。”
十点半,他到公司时,孟清河跟张应正站在办公室门口聊着什么,陈松阳瘫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睡觉。
“东铜矿业当初是谁负责的?”季明宗直奔主题,脸色奇差。
周身寒霜足以将四周冰冻三尺。
“风投二组,”张应及时回应。
“让他把东铜老总弄到我跟前来,立刻!”季明宗火气旺盛,一边推门进办公室,一边脱衣服。
临了怒火难掩,将西装外套摔在沙发上。
吓的门口的孟清河一把拉住严会,眼神询问他何事。
后者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晓。
十一点半,东铜矿业老总被带到季明宗跟前。
春日暖阳避开了办公室,只留一角扫过,季明宗夹着烟站在窗边望着,转身凝着人。
眼神肃杀的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刀子似的。
万分吓人。
“桌面上有张照片,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人。”
贾业走过去,拿起桌面上的照片看了眼,眼神有些躲闪,但到底是壮着胆子开口:“不认识。”
“真不认识?”
贾业再度开口:“季董,真不认识。”
“那就打电话让认识这人的项目经理过来,我等得起!”
季明宗的这句等得起,无疑是下了最后通牒,他今日,一定要见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