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低垂了眉眼,不想让旁人瞧见她的神色。
她紧紧攥着拳,细长的指甲陷在掌心,掐得手心生疼。
可也不及心疼。
许氏和徐御史是少年夫妻,论家世背景,徐御史根本就配不上她。
可偏偏那一次诗会,徐御史才华横溢,自己美若天仙。
他们本就是良配。
许氏出生名门,见惯了那些贵女们为了自己的家族,只能咬牙嫁给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
可她不同,她嫁给了爱情。
当初她为了嫁给徐御史,几乎冒着与家族决裂的风险。
刚成亲那几年,琴瑟和谐,徐御史待她极好。
那时许氏觉得,这世间她再也别无所求。
后来二叔生病,徐御史不过是回了一次松竹县。
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一个美貌女子。
许氏永远忘不了,她第一眼见到那女子的心情。
她长相极美,柔柔弱弱地站在那,看自己的那一眼,别说是男子,就连自己一个女子,都不禁有怦然心动之感。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许氏或许还有心思欣赏她的美貌。
可那是她丈夫带回来的姨娘。
许氏忍着一口气,虽然让她进了门,却日日磋磨她。
徐御史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磋磨小娘而有任何异议,他根本就不爱这个女人,只是兄长将这女子送给他,不得不收下。
更重要的是,这女人还怀了徐御史的孩子。
许氏没有办法,她是当家主母,总不能像那些小门小院的女子,没有分寸不知廉耻。
她将她们母女收在院中,却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让她们过过。
直到小娘死了,她每每看到徐望月那张越长越像小娘的脸,还是会觉得心中恶心。
但总算,还能忍受。
徐御史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对自己一心一意,许氏能原谅他一次无可奈何。
可到了今时今日,到了方才,许氏听到徐御史说的那些话,突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实在可笑。
她是不是看错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难道在他心中,他们之间与旁的官宦夫妻一般只是逢场作戏,利益相交吗?
他们之间,分明是爱情!
许氏紧紧掐着手心,眉头紧锁,徐御史叫到她第三声,她才恍然醒转。
也许氏抬头,徐御史笑盈盈地说道:“刚才我与老夫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许氏抬头,神色已是恢复平静。
她轻轻端着茶盏,抬眸看向赵氏:“御史家有一个嫡女,我们瑶儿在汴京城中素有第一才女之名。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
“若是家中突然多出另一个嫡女,怕亦是要引人非议的。”
赵氏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听到许氏的话,不禁点了点头。
她微微挑了挑眉眼,思索片刻,看向徐御史摇了摇头:“倒是也不必,原本我们就知道望月是庶女。”
“长远喜欢她,无分嫡庶了。”
听得这话,徐御史眼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他就知道徐望月是争气的,真能将着裴家二公子吃都死死的。
裴长远如今已经高中会试,待他殿试高中,有老侯爷和裴长意在,他入朝为官,定然不是问题,怕是官阶也不会太低。
到时候朝堂上他们两兄弟互相扶持,自己身为他们的岳丈,自然是能占到不少便宜。
徐御史越想,心里越美,只恨自己当年没再多生个女儿。
许氏在一旁偷偷看了徐御史一眼,他如此高兴,真是把那狐媚子生的女儿放在心上。
当初他们嫁瑶儿时,都不见他如此兴奋。
裴长远见他们谈了这么久,眼神不断地往院子外头瞟,生怕裴长意突然杀过来。
他凑到赵氏身旁,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母亲,算是儿子求您了……”
裴长远嘴甜,平时惯会哄人,但很少用求这个字眼。
哪怕是他再喜欢的东西,也不曾需要求人。
赵氏心软,抬头望了他一眼:“好,好,母亲知道了。”
她敛了眉眼,转过头看向徐御史和许氏:“一切都按长远说的做吧。”
听到这话,许氏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听过那些风言风语,说是赵氏把裴长远看得比自己亲生儿子裴长意还重。
如今一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徐御史亦是有些吃惊,可眼底却是按捺不住的狂喜。
许氏心口沉了沉,从前她总以为徐御史与自己是一条心。
对那狐媚子生的女儿,从来不屑一顾。
把小娘磋磨死了,许氏待徐望月也不好。她把她扔在那个小院子里,吃穿用度还不及府里的丫鬟。
徐御史从来不闻不问,许氏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今日见徐御史对徐望月如此上心,难道这些年来他全是装的?
许氏越想越觉得心惊,一股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怎么能如此对自己!
“夫人?夫人?”徐御史不明所以,轻轻唤着许氏:“今日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见许氏微微摇头,徐御史抬头看向赵氏:“夫人她一定是太高兴了,月儿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她这个嫡母一向待她是极好的。”
徐御史不知道汴京城贵女们之间的风言风语,可他混迹朝堂许久,最擅长的便是识人。
他已然看出,赵氏对裴长远这个庶子有多上心。
果然,他刻意说这些投其所好的话,见赵氏面上的笑容亦是越发明媚。
许氏心绪不宁,那还有心思去管徐御史是怎么想的。
她听这些话,只觉得刺耳,低垂着眸子,嘴角尽是冷笑。
不论许氏是什么心情,这婚事算是初步谈妥。
只是他们一边要瞒着裴长意,徐府也要瞒着徐望月。
一切都得小心行事,还有许多细节要商议。
栖梧院里,徐瑶夜陪在裴长意身边。
他看的那些卷宗,就算自己看见了,也得避嫌,挪开视线。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徐瑶夜一手支着头,竟是睡着了。
见她睡着,身旁伺候的碧玉有些紧张,偷偷抬眸看向裴长意。
裴长意恍若未觉,认认真真看着手中卷宗,仿佛根本不在意身旁的夫人。
徐瑶夜手一松,突然往前冲了一下,差点摔进裴长意怀里。
裴长意身形一闪,往后退了半步。
徐瑶夜撞到桌边,一时吃痛,眉眼间尽是痛苦的神情。
她抬头看向裴长意,眼眸微阔,眸底尽是诧异:“郎君,你也不扶我一下?”
裴长意手捧卷宗,轻声说道:“都怪我看卷宗太认真,一时本能的反应。”
“夫人,你没事吧?”
他说的是关切的话,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关心,满满的冷淡。
他眼神掠过徐瑶夜,漆黑的眸底晦暗不明:“夫人既然累了,便好生休息,我回书房里去看卷宗。”
“不行。”徐瑶夜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伸手便抓住了裴长意手腕。
见他用考究的目光看向自己,徐瑶夜笑着收回了手,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母亲让你陪着我,这才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郎君还是不要着急……”
徐瑶夜说完话立刻低下了头,掩饰着心虚的眸光。
她并非不会说谎的人,可肚子越来越大,她近来精神不好,连反应也慢了许多。
裴长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安静了许久,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