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远身子颤抖,差点摔下床,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臂膀,将他扶稳。
裴长意眉眼疏淡,淡淡晨曦落在他脸上,却没能染出半点柔和。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裴长远:“怎么,怕我?”
裴长远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不是梦,是真的兄长。
他定了定心神,干笑了两声,挺直了后背:“怎么会呢兄长,我只是方才做了噩梦……”
说出这一句,裴长远脸上的血色唰得一声褪去,生怕裴长意下一句便问他做了什么噩梦?
他抢先开口:“兄长怎么这么早来我房中,是有何事?”
裴长意挑眉,不咸不淡地开口:“昨日我在母亲那里,见你神色不太好,不知你是不是病情加重了,特意过来看看你。”
听到裴长意提到昨日在母亲那里见他,裴长远心头一紧,勉力维持着神色平静。
他嘴角的笑容僵持:“多谢兄长关心,我没事了。”
裴长意往后退了半步,背着光,裴长远偷偷抬眸,只能瞧见他半张脸,看不见他的眼神,完全无法琢磨他的想法。
裴长意轻笑了一声,薄唇微启:“我对你的关心,比不上你对母亲的孝心。”
身体不适,脸色煞白,也坚持去母亲那里请安,倒是兄长自愧不如了。
裴长远低垂着头,手指紧紧抓在床边,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他不知道裴长意对他说这些,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长远神色紧张,根本不敢抬头与裴长意对视,生怕让他看出自己眼底的心虚。
明明兄长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令他坐立不安的压迫感。
他嘴角勉力扯出一抹笑意:“兄长言重了,兄长待我已经很好了……”
裴长远说着这句话,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在松竹县度过的那些时日。
他和裴长意从小没有一起长大,自然谈不上什么深厚的兄弟情分。
裴长意回到侯府之后,裴长远虽然嘴上不敢说,可心里怎么可能不恨不怨呢?
如果不是他突然回来,眼前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属于自己的。
裴长远极力压制自己去想这些,可夜深人静,一人独处的时候,心魔就像是一条毒蛇,在他心底游走,让他难以自控。
可离开侯府,一切都好像不同了。
在松竹县,兄长逼他读书,也好像与侯府里不同,他是真心在教自己。
兄友弟恭,裴长远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这四个字。
可是不可能了。
裴长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藏到身后攥成了拳。
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属于裴长意了,这些他都可以不要,但徐望月,他娶定了!
他绝对不会让给裴长意!
他抬起头看着裴长意,一字一顿地说道:“兄长待我的好,我铭记于心。”
裴长意半张脸隐于暗处,眸中似有光亮,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不必惦记我对你的好,那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你小的时候兄长从未教过你什么,如今也谈不上指教,只提点一二。我们裴家儿郎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事事你都当三思,想好了再去做。”
裴长意说完这一句,转身往门外走去,留下裴长远一个人呆呆坐在床边。
他从噩梦中惊醒,突然瞧见裴长意,浑身冒着冷汗,将里衣和床榻都如湿了。
此刻望着裴长意消失于晨光中的背影,他心口还在砰砰直跳。
裴长远心中慌乱至极,兄长为何要来对他说这些?难道他已经知晓了?
他猛得摇头,不可能!
昨日他们特意将他遣开后,才开始聊婚事,裴长意根本不可能知道!
裴长远越想越觉得不安,匆忙起身,披了件衣裳便往赵氏院子跑去。
他飞奔来时,赵氏正在佛堂念经。
云嬷嬷本是要拦住裴长远的,可见二公子脸色实在难看,也微微侧身,由着他去了。
赵氏听着身后动静,握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开口说道:“都准备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日后当了爹也是这般模样?”
裴长远径直跑到赵氏面前,满头是汗,看得赵氏心头一惊,匆忙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身子又不适了?又发烧了?”
裴长远摇了摇头,他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先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开口问道:“母亲,你可有见过兄长?和他说过什么?”
赵氏微微挑眉,不理会裴长远,转过头去继续转动佛珠,半眯着眼睛:“你这小子消息倒是灵通,昨天夜里你兄长来陪我用晚膳,我和他说要代你去王家提亲呢。”
王家那个丫头?
裴长远记得她,他好兄弟王兄的妹妹,长得挺好,不过比起他的月儿妹妹要差上许多。
他突然反应过来,眸中泛起笑意:“母亲对兄长说要去王家提亲,兄长定是信了的。”
赵氏仍然未睁开眼睛,心头微微一沉,为了一个儿子,对着另一个儿子说这样的谎话,她心中是不安的。
她蹙了蹙眉头:“行了,只此一次。下次,母亲绝不会再纵容你了。”
裴长远彻底放松下来,如此看来,兄长是以为自己要娶王家小姐,才特意来提点自己。
让自己想清楚,放弃了徐望月,就要对王家小姐好一些,这倒像是兄长会做的事。
裴长远松了口气,伸出手在赵氏肩头轻轻重重地按着:“儿子知道母亲最疼我了。”
“等我和月儿妹妹成了婚,兄长若是生气我们瞒他,儿子定当负荆请罪,亲自去向兄长赔罪。”
“到时候这一应过错,自然全都推在儿子头上,和母亲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氏伸手将裴长远推开,看似嫌弃,却是半点力气都没用,嗔怒地看了他一眼:“你呀,惯会甜言蜜语,这些好话留着哄你媳妇吧。”
另一边,裴长意从裴长远院子出来。
他并未离开,而是找了一个暗处站着,不近不远,将裴长远匆忙跑出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看清他往赵氏院子跑去,裴长意漆黑的眸光一沉,并未跟上,转身往栖梧院走去。
徐瑶夜身子重了有些嗜睡,早晨也起得晚了,赵氏早免了她晨昏定醒,院中也无人扰她清梦。
她睡得正香甜,突然听五福嬷嬷来叫自己起身,她有些烦躁:“嬷嬷,我累了,让我再睡上一会儿。”
五福嬷嬷语气里有些焦急:“大姑娘,是世子爷来了。”
“什么?”徐瑶夜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郎君?他怎么来了?”
她坐直了身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越发紧张:“嬷嬷快瞧瞧,我是不是脸肿着?让碧玉把世子爷留住,你快伺候我更衣。”
徐瑶夜手忙脚乱,裴长意竟会主动来看她。
她又惊又喜。
许氏总教她,要经常在裴长意面前出现,见面便有三分情。
此话果然不假。
昨日她陪着裴长意,话虽然没说上几句,可今日他便主动来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