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内最大的一栋木屋里。
李牧听着几个反抗军成员的汇报,脑海里渐渐有了打算。
该说不说,这种腐蚀基层的方式确实有很大效果,尤其是在压迫比中原还严重的草原部族内。
许多奴隶和平民一听说反抗军的目的是要反对月氏贵族、让所有人都有足够生活的牛羊后,顿时就激动了;尤其是一些匈奴人还现身说法,直言匈奴内部许多贵族被抓走、秦国把他们的财产分给匈奴普通人。
在这种期望之下,在部落内的贵族被秦人以威逼利诱的方式减轻了些许对底层人的压迫后,这些部落对这支有秦人参与的月氏反抗军,直接就报以最大的信任。
许多月氏青年都暗地里参加了这支反抗军,并且开始用秦人给的老旧装备训练。
秦国的老旧装备,在如今装备火器的秦军眼中属于破铜烂铁,但在月氏人手中可是不可多得的高端武器。
李牧心里渐渐安心了。
用秦军内部的话来说,这个叫冷兵器。
对手如果是冷兵器时代的,他李牧谁都不怕!
自上次跟李珂说了要投效秦国后,他就去驻扎陇西的秦国野战军内学习了一段时间,仅仅一个多月,他就已经将现有的秦军战法和作战思维学会。
但秦王却并没有让他进入秦军效力,对此他没有怨言。
军队是一个只看拳头和功劳的地方。
他李牧纵然以前有再大的名声,可对秦军来说没有寸功,除非是在战场上被策反,否则不可能身居高位。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等到中原局势发生变化、才能有功劳加身时,秦王把他派来了月氏。
这时他才知道,这支所谓的月氏反抗军,并不是他曾经猜测的那样和秦国有什么协议。
完全就是被秦国暗地里养出来的……
本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是现在由于乌孙对大秦的臣服,秦国怕月氏内部有人冲动,这才让他来反抗军内,随时准备给月氏人找点麻烦。
月氏若好好接受,并且在规则范围内玩,那秦国不会说什么,他李牧也只是来这度假。
可月氏若有人气不过想着干点蠢事,那李牧的功劳可就来了……
他看向提忽:“听说,你现在在月氏还是个英雄?”
提忽脸色有些尴尬。
在月氏,一个曾经为保护王子而断后死去的提忽将军,确实是个英雄。
可实际上的他,却为了性命投降秦国,还带着秦人在月氏组建了一支反抗月氏国的队伍。
虽然这个时代草原部族的人没什么民族归属感,但李牧提起这个,还是让他有些羞愧。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李牧说:“我只是觉得,你确实是个英雄,因为你能给月氏带来新生。”
他看向其他几个跟着提忽的月氏人:“你们也是,为了月氏人过上好日子而奋斗的,不管什么方式,都是英雄!”
在中原,许多东西比好日子重要,比如尊严、国家主权、气节等等。
但那是对于已经有了礼义教化的华夏来说的。
对现在月氏这种草原部族,好日子就是许多人最大的盼头。
听到李牧的认可,提忽当即跪下:“必为将军效命!”
李牧扶起了他。
这动不动就跪的习惯,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走,跟我去看看这部落中的百姓。”
“将军请!”
……
月氏王城。
一场会议在争吵中不欢而散。
对乌孙那几乎可以算是不要脸的巴结行为,月氏内部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国相为首的和平派,他们觉得这是乌孙也想和他们月氏一样搭上秦国人好处,只不过手段无耻了一点,没必要因此而大动干戈。
该是他们月氏的乌孙人抢不走,月氏的那些附属小国谁要敢叛变,那就和之前一样再打回来就是了。
乌孙成为大秦附属国并不影响这一点。
大秦不会为了附属国的附属国而给月氏脸色,他们没这么小气。
一派是第一将军为首的主战派,他们觉得这是乌孙人想挑战月氏的地位,甚至想着吞并月氏占据中原和西域的商道——乌孙南边还有一些小国,商道可以不经过乌孙,但想去中原则必须要经过月氏。
面对这种挑衅行为,月氏必须要强势回击,必须要让乌孙人明白,谁才是老大!
成了秦国的附属国又如何?
你不应该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
至于会不会引起大秦敌意……
主战派认为,大秦是有想敲打月氏的心才接纳乌孙的,月氏必须展现出自己的强硬,才能维持他们自己的独立权,不然总有一天要被大秦呼来喝去失去地位。
而有这种政治隔阂的原因也很简单。
主战派那些大臣所属的部落,都属于月氏北部,商道一开之后,分到的利润有点少。
和平派的部落则都属于南边,他们得利最大。
“大王,他们的主战,只不过是希望抢点利益罢了。”留下来的国相对着月氏王劝道。
王族部落的实力毕竟最强大,他还真怕月氏王脑子犯浑听了那几个北人的话。
北人,这是靠近南边的月氏人,对北边那些一到冬天就会劫掠其他部落为生的莽夫的称呼。
南边部落靠近大山,到冬天还可以靠着大山活下来。
北边那些人……纯纯莽夫……
月氏王摇了摇头:“本王比你们更清楚秦国的强大。”
他派去秦国的使者每个月都会写信回报秦国的事,包括秦国人又有了多少好东西、国策、报纸等等。
秦国人只是对月氏提不起征服的兴趣,不然月氏的主权早没了,他们一个陇西郡都可以打败月氏。
“不可激怒秦人。”
这是月氏王定下的底线。
“可如果不改变他们的想法,月氏恐怕离内战不远了。”
这也是他唯一烦恼的事。
这话一说出来,国相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们这几个部落靠着秦人商道实力愈发壮大,他还梦想着哪天能吞并北边那些人呢,现在月氏王这想法,莫不是要分点利益给北人?
“大王!他们的野心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国相本来想说道理,但想了会后,发现再多的道理不如行动管用。
“只要大王一声令下,我们南边这四个部落将全力支持大王,没有谁能逼迫大王!您的王令就是月氏唯一的声音!”国相一脸真诚。
月氏王看着他,有些想笑。
以前怎么不见你们这么支持我?
现在听说我要分点给北边了,你们就跳出来支持了?
“让你们跟本王一起扫平内患也行?”
“这个……请大王三思!”国相一脸为难。
支持你的王位可以,保护我们自己的利益也可以;替你打内战不行……
月氏王挥了挥手:“国相去休息吧。”
等国相走后,月氏王满脸鄙夷。
想了想,他乔装打扮了一番,偷偷跑到了秦人使馆外。
在一间房子里,秦国大使见到了偷偷而来的月氏王:“月氏王这是何意?”
“秦使想必有可以快速联络贵国的方法吧?”
“您想干什么?”
“月氏国局势有点失控,小王希望获得贵国支持,这对贵国也有好处。”月氏王笑着说:“秦国也不希望看到月氏内乱吧?”
“……”
沉默了一下,大使想清楚了:“北边部落借机生事?”
“秦使果然聪慧!”月氏王说:“以小王的了解,秦国在中原说一不二,那个支持东胡的燕国,也会听你们的话。”
“小王希望,秦国能说动燕国,让他们指挥东胡和北边的部落打一下。”
大使心里略微惊讶。
这月氏王是不是没想明白,北边那些月氏部落也是他们的一员?
只要不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那些人也会给月氏王面子、甚至出些兵帮他打别人?
现在那些人只是想要点钱,你想要他们点命?
“这对贵国也有好处。”
月氏王再次说话了:“虽然东胡和我月氏实力相差不大,数千里草原我们平分,但月氏地处偏僻,而东胡却位于中原正北,秦国东部、赵国和燕国都与其相连。”
“据我所知,东胡内那个东胡王虽然比小王还不如,但他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若让他真的把东胡整合完了,哪怕是以秦国之强大,也会感到棘手吧?”
“既如此,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消磨点实力。”
大使看着他,心里对他的威胁等级再次上调。
这月氏王,有点本事。
……
咸阳。
廷会内。
刚来提交完一份刑部文件的韩非正准备下值回家,但被李斯叫住了。
李斯挥退其他人,只留下了他们师兄弟。
“师兄,你到了秦国,可还想念韩国吗?”
韩非神情疑惑的看着他,秦国刑部部长,还想韩国岂不是找死吗?
而且如今的秦王对自己的思想极其认可,在法律上将一应事务都交于我,简直是我大展身手、绽放思想光芒的宝地,可比我在韩国处处受憋屈好多了。
在秦如此,还想韩国干什么?
也就希望秦国灭韩时秦王能看在自己的功劳和面子上,大发善心的给韩王室保留祭祀权、不至于让祖宗没了香火罢了。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此间乐、不思韩。”
李斯点了点头:“师兄,师弟我是真心希望,我们能一直在秦作伴。”
我貌似也没背叛过秦国啊!
你这话是又想害我?
但没等韩非问出来,李斯就指了指一旁一个箱子:“那是国师府新造出来的一些东西,大王给所有廷会官和部长都准备了一份,师兄带回去吧。”
说完,他就拍了拍手,让门口的其他小官走进来。
韩非可以下值了,他不行……
韩非一头雾水的带着东西回到了自己的家——秦王赏赐给他的宅子,虽然秦国把他妻儿和家产也给送来了秦国,可居咸阳大不易,他也就干脆住这了。
回到家,已经十八岁的儿子走上前来,告诉他故国来人了。
故国?
韩非笑了,有些讽刺。
当初是韩王说要断绝和他的关系的,还说自己是韩国的叛徒,现在又提起故国?
“赶出去。”
韩非没心情见。
儿子犹豫了一下:“爹,那人说韩王把我们家的名字,添回王室家谱了。”
韩非手都抖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后:“带他去正厅。”
虽然被韩国伤透了心,可对于华夏人来说,被人从祖宗家谱里抹去的伤害,算是最大的了。
韩非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身衣服,去见了韩王室来人。
他现在明白师弟李斯之前为何会说那些话了。
正厅,一个和韩非儿子差不多大的青年正有些拘谨的坐在那。
韩非走进来看到他时,略微有些惊讶。
这曾经是他认为的王室子弟中最聪明的一个,在韩国,他是韩非因进谏不成而被禁足在家时唯一一个会来看他的。
韩非让其坐下,说明来意。
并且直言表示,若是希望我回韩国就不要说了。
当听到韩王希望他帮忙打听下蒸汽机时,韩非当即拒绝。
科学院本来就是重地,蒸汽机在科学院内部都属于重点保护项目,别说他,就算是李斯都无权去科学院打听相关的事。
“没了?”
看到对方不说话了,韩非有些皱眉。
“没有了。”青年笑了:“之后几天,叨扰叔父了,侄儿想在咸阳多留几天。”
“你在撒谎。”韩非说。
依他对韩国那帮人和韩王的了解,韩王派他来的任务绝不可能只有这个,被自己拒绝后也绝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
估计是他怕自己难堪而故意不说,宁愿回去等着受罚。
当韩非把这猜测说出来后,青年选择沉默以对。
他就知道,自己骗不了这个叔父。
韩非话锋一转,开始向他询问起韩国的事,想看下韩国近一年来有没有长进;但他心里,却隐约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青年据实回答。
但现实却让韩非气得只想骂人!
韩国贵族依旧在沉迷享乐,秦国货物在韩国供不应求;然而韩国百姓也依旧困苦,税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如此局面,哪怕秦国已经给他们示范了该怎么做才能强国,韩国却依旧没点动作。
别说和秦国一样搞科学院,他们甚至连工匠的待遇都没提过。
农业上,在秦国开始普及的曲辕犁在韩国民间也不见踪影;讽刺的是,在韩国贵族的田地里却有。
能偷偷摸摸的从秦国搞一些去仿造,结果你特么就自己用?
听到气愤处,韩非直接一拍桌子:“韩国不亡,天理难容!”
他决定把心里那个大胆的想法付诸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