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捂着半边耳朵,不远处一个炮位上的火炮射击后的轰鸣之声还在战壕里回荡着,炮弹裹着浓浓的硝烟越过土墙飞射而出,憨子赶忙爬上战壕边沿,透过土墙上预留的观察孔向外张望着:“打中了吗?”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发炮弹的落点,它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显然是弹跳着撞在一辆盾车之上,那辆盾车厚实的挡板出现了一个狰狞的空洞,炮弹就镶在洞里挡板后的土袋上,土袋的缺口还在下雨一般的露着碎土。
那辆盾车已经停了下来,隐隐约约有几个穿着民装的人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哀嚎着,憨子猜测或许是被挡板碎裂之时崩出的木屑刺伤,这种伤并不难处理,虽然疼痛难忍,但只要将木屑拔出来,稍稍养两天便能完好。
可清军却根本没有将那些民夫带下去治伤的意思,几个穿着号衣的绿营兵露出身影,将那些哀嚎不停的民夫全数斩杀,不一会儿那辆盾车又缓缓推进起来,紧接着便响起一阵齐声高喊:“无令不准停步!违者立斩不赦!”
“好家伙,清狗还真不把人当人!”憨子愤怒的啐了一口,那阵喊声很快便被隆隆的炮声盖过,随着清军越来越多的盾车越过红营的标记,战壕阵里隐蔽的炮位中的中型火炮开始次第开火,这些火炮都预先标定了角度、校正了弹道,在后方城墙上的观察手和令旗的指引下,命中率高达五成以上,清军的大型盾车顶着炮火继续向前,小型盾车却被炮弹击毁解体,阵型肉眼可见的散乱和脱节。
但清军攻击的兵马还是在坚定不移的向前移动着,小型盾车加速走在前头,硬生生在地雷炮和陷坑之中趟出几条道路,清军的军官挥舞着腰刀,逼着民夫和绿营兵冒着炮火冲出掩体,搬走了红营标记的石块,填埋掉陷坑、铲除未爆的地雷炮。
随着清军的推进,红营的炮火愈发密集起来,许多小型炮车扛不住红营炮弹的轰击和跳弹的撞击,四分五裂之后,没有给炮弹造成任何迟滞,后头躲避不及的绿营兵和民夫便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抵挡,瞬间便腾起一片片血雾,残肢断臂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撒在战场上。
惨叫和哀嚎声中,已有民夫和绿营兵开始逃跑,大多便被军官或甲兵砍了脑袋,即便有幸运穿透军阵逃出去的,也很快被后方压阵的骑兵射杀,那些骑兵停在红营中型火炮的射程之外,一身骑射的功夫都落在了自家逃兵身上。
几个大型盾车之上挂上了一串辫子绑在一起、鲜血淋漓的人头,清军军官的喊叫声连憨子的位置都可以听得清楚:“王爷有令!先登者,赏银二十两,官升两级,士卒赐把总!斩敌一人赏银五两,斩红营贼首一人,抬旗享福!”
清军的重炮也终于调整好了射角开始反击,荷兰教官标注好了暴露的红营炮位,数门重炮针对一个炮位覆盖射击,炮弹大半砸在了土墙和炮位周围环绕的竹筐墙上,落进炮位的寥寥无几,可只要有一发炮弹砸进炮位之中,便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憨子附近的那个炮位也挨了两发炮弹,清军既然盯上了这个炮位就不会只打两发过来,炮位中的炮兵已经开始收拾火炮弹药准备撤离,中型火炮不像红夷重炮需要打桩固定,布置起来简单,撤退也方便,整理好炮车、套上从藏兵洞里牵出来的骡马便能转移,红营的火炮可以通过战壕自由机动,战壕上架设的伪装网遮蔽了清军的视线,等清军用大量炮弹摧毁了这个炮位,才会发现这炮位早就已经空了。
与此同时,清军的盾车之后也拽出一门门中型火炮,在盾车之间喷涌着浓烈的硝烟,在数百步的近距离集中轰击着土墙顶端的胸墙,试图削平胸墙上的射击孔,而那些轻型盾车趁机又一次提速,清军的火铳手和弓箭手也跟在盾车后头小跑起来。
“火铳手准备!弓箭手准备”战壕里响起了红营军官的喊声,每喊一次就吹一声哨,在喊声和哨声之中,憨子身旁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顺着木梯爬上竹篮墙,憨子紧了紧鸟铳的背带,也赶忙跟了上去,竹篮墙顶端铺了木板,可以顺畅行走,弯着腰来到外层土墙的胸墙前,炮弹砸在墙上的噗噗声响个不停。
憨子深吸口气,将鸟铳取下检查了一下,摆在一旁,后方的同袍扛来一把身长一丈左右的长铳,这种铳军中称抬枪,民间则称为过山鸟,顾名思义是指其射程之远能跨过山头,以往主要是川黔地区的苗人在山林之中使用,结构与鸟枪完全相同,但射程比鸟枪更远,多达三百步至一千步左右。
这种抬枪重达三十余斤,使用时便需要两人抬放,一人肩扛充当枪架,一人则抵肩点火射击,但用在防御之中一人操作足以,架在事先准备好的枪垛之上,枪口从射孔里伸出去,憨子闭着一只眼,仔细搜寻着目标。
清军的队列中也抬出一批抬枪来,长牌扎在地上,抬枪架在长牌上,朝着胸墙射孔点火施放,只是清军的抬枪不像红营这般使用弹丸,而是装填了霰弹,试图用密集的弹子压制住红营的火力,掩护清军的盾车走完最后数百步的距离。
“右边,那个穿锁子甲的,八成是个军官,看到了没?”一旁的老兵在憨子耳边提醒道,憨子将枪口转过去,正见一名穿锁子甲的清军军官从一辆盾车中露出身影,一手顶着盾牌遮着半个身子,一手抓着刀鞘狠狠敲打着几个不敢向前的绿营兵。
憨子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只感觉周边嘈杂的声响都静了下去,待眼中只剩下那个清军军官的身影,猛然扣动扳机,火绳点入药池,砰的一声巨响,弹丸飞跃三百步的距离,那清军军官手里的盾牌猛地裂成几片,身子都几乎飞了出去,打着旋扑倒在地。
“好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一旁的老兵哈哈大笑起来:“多打几个清狗军官,没准这仗打完,你就能进神枪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