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取了个望远镜,踩在一块石头之上,用膝盖当作支架,扫视着整片战场,密密麻麻的清军盾车已经逼近了红营的土墙,在他们推进的道路上则遗留下了各种歪七扭八的残破盾车,还有许多血肉横飞的民夫和绿营兵,有些人一时还没死,拖着残缺的身躯如同蛆虫一般爬行哀嚎着。
背着土袋的清军民夫和绿营兵如同蚂蚁一般从盾车里奔出,飞快的冲过最后百余步的距离,用钩爪、钩枪拽倒拒马竹篱,把土袋甩进土墙下的深壕之中,如是三轮,这些民夫和绿营兵就可以从战场上退下,回到军阵之中,便能有一碗白饭充作赏赐,今日也能好好休息、不用再上战场。
领军之道,无非是法纪严明、恩威并施,战场之上要以严苛的纪律管束军兵,但也要给予他们活命的希望,不能把他们驱赶上阵、一用就用到死,没有生还的希望,再怎么严苛的军纪和高额的赏赐也不可能约束住军队,这些炮灰可以不当人看,但其他的军兵将官看在眼里,总会兔死狐悲、军心大挫。
清军的军阵之中又开出了一列列盾车,这些盾车后跟上的大半都是披甲的战兵,扛着木梯、抓钩、竹竿等攻坚器械,第一波的炮灰只负责填壕,完成任务便可退下,弓箭手、铳手和炮手则会留在原地继续压制红营的火力,少量甲兵提防红营的反冲击,而这一波的绿营步兵才是攻坚的主力。
远处红营的土墙顶端已是烟雾弥漫,浓烟之中火光闪烁不停,红营的抬枪还在狙击着清军的军官,鸟铳和轻炮小炮集中轰击推车的民夫,而三眼铳等射速较快的火门快枪和落雨一般的羽箭则用一层密集的火网,阻拦着填壕的民夫和绿营兵。
清军也在尽力压制着红营的火力,随着盾车一起行动的轻炮和中型火炮都换上了散射的炮子霰弹,抬枪也被集中起来,用密密麻麻的炮子霰弹压得土墙上的红营战士不敢露头,即便只通过炮眼铳眼射击也不安全,霰弹灌入这些狭小的孔眼之中,虽然大半没法致里头的红营战士于死地,但受伤的战士多半也只能退出战场了。
“嗖嗖”声远远传来,刺耳的破空声让岳乐身边的战马都不安的嘶鸣起来,清军的盾车之后红光连成一片,烟雾冲天而起,一窝蜂、百虎齐奔、群豹横奔、神机箭车,无数火箭在火药的推动下窜上高空,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飞坠而下,如同扑食的飞蝗,密密麻麻的射向红营的土墙和后方的战壕阵地。
只是红营的土墙之上已经支起了挡箭的草棚,战壕之中又挖有躲避的防炮洞,这些火箭能够造成的杀伤很是有限,反倒是射翻了不少正在抛土填壕和清理路障的清军绿营和民夫,还有许多质量堪忧的火箭刚刚射出便失去了方向乱飞一通,甚至调转过来射向清军自己的军阵,笃笃的扎在盾车上,还差点引燃了盾车后护着的火药。
但后续攻坚的清军已经逼近了红营的土墙,他们借着盾车的掩护和前方清军铳手弓箭手的火力压制,开始排列进攻的阵形,木梯已被扛在肩上,只等进入距离之后,便冲锋扑城。
就在此时,忽听得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卷过整片战场,引得大地都在微微震动起来,岳乐放眼看去,只见得远处一座小山上腾起一片浓密的硝烟,迅速在半空中凝成薄雾,赤红的铁弹在空中只留下一道道弧形的痕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砸进清军攻坚部队的盾车阵中。
那些水火不侵的厚实的大型盾车在这些沉重的铁弹前如同纸片一般脆弱,一息之间便被撕扯成碎片,散碎的棉絮下雪一般的的在空中飘荡盘旋着,崩碎的车体和挡板迸发的碎木屑变成伤人的利器,将周围的民夫和甲兵尽数扫翻。
那些炮弹冲破了盾车却丝毫没有减速,闯进盾车后的清军队列之中继续横冲直撞,清兵身上的盔甲在这些炮弹面前根本没有发挥出防护的作用,血肉之躯更是直接被炮弹打穿,残肢断臂四散飞舞,就算有一二幸存的,他们身上用来保命的铁甲反倒成了索命的利鬼,被敲碎的铁片深深扎入他们的身体之中,即便救了回去,铁片卡在身体里难以取出,多半也会因破伤风而丢了性命。
十余发炮弹,在清军的盾车阵里滚出一条条血路,断肢残臂的伤员和被木刺扎满头面的民夫甲兵倒在地上惨叫翻滚不止,后方压阵的清军马队奔出一队骑兵,试图趁着红夷炮开火之后的空档,将那些受伤的甲兵救回去,至于那些同样受伤倒地的民夫,那些清军骑兵自然是不会去管,只能祝他们好运了。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红营的炮击却并没有停止,靠近袁江的一处位置,在那小山上的红夷重炮齐射之后不久,紧接着便也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数发沉重的炮弹轰进清军的盾车阵之中,砸在地上弹跳不止,连清军骑兵的战马都来不及反应,马腿被撞断、马腹被撕开,还有倒霉的骑兵拦腰被撞成两截,本就在混乱中的清军甲兵又挨了一轮炮,又一次用断肢残躯和鲜血铺成一条血路。
清军的骑兵不确定红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炮兵阵地等着齐射,但他们不会等在这里吃炮弹,慌忙转头策马逃跑,附近的甲兵和民夫在盾车阵被炮弹撕碎之后,完全暴露在红营土墙上铳弹轻炮的打击之下,几乎是一边倒的被屠杀,自然也不会留在原地等死,赶忙也跟着一起逃跑。
“这就起码有近二十门红夷炮了,袁州还要攻城,加上万载、芦溪镇等地的防线…….啧啧,红营贼寇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以后是不准备过日子了?”岳乐啧了一声,瞥了一眼身边的清军将领,许多人都是一脸严肃的模样,就连穆占面上的浮躁之气都散了许多,一脸凝重的看着那些溃败的清军甲兵。
“鸣金收兵吧……”岳乐挥了挥手:“咱们得好好再议一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