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在皇庄内小住了几日便折返回京,权当是度假换个心情。
趁着这段时间,她也在皇庄内物色了几个合适的人选,让韩桂兰将几人的特点记下,下次再来昌平皇庄的时候可以带着徐望之一起,让她考察一下这几人的天分,也能留下时间让这些年纪尚小的女孩子们读书识字,打下基础。
周盈盈对朱予焕分外殷勤,只要有机会就到朱予焕面前混脸熟,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开蒙用的书,一副渴望朱予焕指教的模样,有时甚至还带着两个尚且不懂事的弟弟,可见是一有空闲就立刻来请教。
就是韩桂兰在一旁看着,都不免被周盈盈的勤勉打动,私下和朱予焕夸赞过周盈盈几次。
看见周盈盈殷勤的模样,韩桂兰不免想起自己刚刚到朱予焕身边时的情景,同样有这么一股拼命的劲头。
朱予焕饮了一口茶,道:“我听庄子里的管事们说了,这小丫头一向争强好胜,做什么事都要拔尖儿,力争上游。在我身边好好培养,自然会是一个得力助手,只是……她若是再大几岁就算了,如今的年纪比陛下还要小,不合适。”
韩桂兰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道:“殿下是怕张老娘娘?”
朱予焕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当初曾爷爷为皇考选妃,我娘比皇考小五岁,孙太后比皇考小四岁,一样要入宫。皇祖母若要为陛下选妃,大概也是这般,周小丫头的年龄太接近陛下,要是再出一桩青梅竹马的旧事,我该怎么向皇祖母交代?”
张太皇太后对于自己儿子的后宫的要求便是贤良淑德、风平浪静为上,孙子想必也不会例外,而周盈盈的个性明显不合张太皇太后对于正妻的标准。
但这样的活泼却很容易吸引还没长大的朱祁镇,要是他们两个一不小心重新上演朱瞻基和孙梦秋旧事,朱予焕这个顺德长公主也不用继续呆在宫里,直接住道观了事。
韩桂兰明白了朱予焕的意思,不免有些惋惜,道:“殿下说的是,是我没有多想。”
她也从朱予焕那里听说过先皇和孙太后的故事,想到若是周盈盈也走上孙太后的老路,成了皇帝的妃嫔,确实有些可惜。可要是没有成为皇帝的妃嫔,那岂不是更可怜……
“之后让人单独送盈盈几本开蒙的书和几匹布,这小丫头爱美,若是有些激励,肯定会用功学习。”
“是。”
周盈盈坚持每日到朱予焕那边报到,可朱予焕住了没几日便动身回京,原本还羡慕她厚着脸皮去找长公主套近乎的小伙伴们又忍不住调侃她,上赶着和长公主贴在一起,不仅不用干活儿,还时常能从长公主那里带些吃喝回家。
可长公主住在京城,总有回去的一日,就算这些时候周盈盈常常讨好,也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入京,难免有人笑她白日做梦,白白浪费这些时间去讨好长公主。
不说外人,就连两个弟弟也对此颇有微词,年长一些的周彧忍不住道:“姐姐,长公主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呢,那个时候大概早就不记得你了。”
周盈盈哼了一声,道:“他们懂什么?我问过长公主身边的韩姐姐了,长公主的府中也缺人呢,要是将来我能去长公主的府中,说不定还能见到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总比一辈子都呆在皇庄里面种田强吧?”
听她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周彧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大家都笑……”
“笑什么笑?”周盈盈没好气地说道:“等我以后变得更厉害,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姐弟三人正说话间,掌事身边的程鸣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人,手中拿着布匹和书籍,对周盈盈笑道:“周小丫头,长公主临走前给你留了东西。”
周盈盈一眼就看见了那抹石榴红的色彩,显然和朱予焕的满褶裙出自同一匹布料,不由惊喜道:“这些都是长公主送给我的吗?”
“是啊,长公主还特意叮嘱,让你一定要好好读书。”
周盈盈立刻来了劲头,得意地接过那匹布,比接圣旨还要尊几分,她立刻抱着布跑出去,脚步轻快,如同花蝴蝶一般飘飘然,她对邻家的伙伴们炫耀,道:“我就知道长公主肯定记住我啦,以后说不定也能做个女官呢。”
见她如此,众人也都不再调侃,有妇人笑道:“好啦,盈盈,你把布拿来,我给你裁几件新衣裳,总算不用再穿以前的旧衣裳了。”
周盈盈将布匹递给对方,又忍不住叮嘱道:“婶子,就做一条和长公主一样的裙子就好,剩下的布我要留着……”
妇人被她逗笑,问道:“留着?留着做什么?”
“当然是供着啦。”
朱予焕回京的时候已经是暮春,原本还心心念念黄金凤的消息,没想到刚一回京就在太平茶坊听到了黄金凤的消息。
原来黄金凤刚到甘州不久,就遇上了阿岱和朵儿只伯南下入侵,商队为了安全一直忙于赶路,传信的人快马加鞭赶回来,时间也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看黄金凤信里的意思,阿岱和朵儿只伯入侵也不是第一次了,恐怕是自从阿鲁台被刘永诚打散之后就一直在四处骚扰侵略,以此来休养生息。
只是从东路跑到西路,也可见除却大明的军队,阿岱应该也被兀良哈、瓦剌赶了一路。
朱予焕放下手中的信件,又看向太平茶坊的掌事,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些时候可有听街头巷尾的人说起过军报的事情?”
太平茶坊的管事摇摇头,道:“未曾有这样的消息。”
朱予焕这下更加稀奇,再次确认道:“真没有?”
自己的商队传消息竟然要比军情传得还快,当真是有出息了。
“没有……”管事以为长公主是觉得茶坊记录有遗漏,急忙补充道:“倒是有别的消息,陛下前些时候说要修缮皇城城门,四处动工,百姓们都要去服役,说是有许多工匠苦不堪言、都在逃窜,便又出动军队去抓……”
朱予焕不由微微皱眉,道:“难不成是要让百姓和工匠赶工?”她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有些疑惑,修缮皇城的工程也不至于急到赶工的地步,接着问道:“还是粮食下发不及时?缺斤少两?”
务农寺这几年一直在折腾各类器械,朱予焕本人自然很希望能够让这些工匠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在这个工匠身份低微的时代,这些工匠大都只有一个和家人一起吃饱饭的简单梦想,若是能被人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工匠们甚至会觉得受宠若惊。
能让这些人冒着被抓杀头的风险逃跑,可见实际情况非常恶劣。
管事赶忙摇摇头,原本就不大高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虽然也有几分原因,但主要不是因为这个……先前金公公在仁宗爷赏的地上修庙,司礼监的王公公也不甘人后,也找人修建寺庙来讨好太皇太后和皇上,工匠和百姓除却要给朝廷服役,还要被王公公征去做工……”
这下朱予焕算是明白了,王振修庙舍不得自己出钱出力,借着朝廷的名义,私事公办,工匠不说,居住在城内的百姓们没有田地,生计需要出去工作才能解决,服役本来就辛苦,这些工匠和百姓干两份活儿,拿一份钱,不怨声载道才怪。
朱予焕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了……”
朱予焕约上脱脱孛罗和张忠到了徐家医馆,只见门外停着好几抬轿子,不免有些意外。
三人从侧门进了医馆后院的库房处,隐约听到前面动静算是热闹,朱予焕这才明白过来,大概是找徐望之学习医术的京官家女儿,只是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吃这个苦头。
三人在院门前站着,朱予焕忽然想到什么,对张忠问道:“怎么不叫你家娘子也一起来?”
张忠啊了一声,神情既有尴尬、又有怯怯,小声道:“我怕她被徐娘子骂个狗血淋头。”
朱予焕:“……”
想到张忠、石璟和脱脱孛罗被徐望之骂得和鹌鹑一样不敢反抗,朱予焕不由扶额,道:“望之对女子一向温和,怎么会凶你家娘子呢?英国公家中也没什么妯娌往来,整日呆在家中怪没意思的,不如和这些小姐们一起学学医理,也算是打发时间,之后还能去善堂那边帮忙。”
张忠的妻子刘淑宁出身平民,和这些官员家互相嫁娶的妇人们没有什么交集,这些妇人也都是看在她英国公的儿媳的份上,才时常与她往来。尽管如此,真正交心的却没有几人,不过是维持着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英国公府明面上和顺德长公主不好过于亲密,张忠往往是被脱脱孛罗借口邀请而来。且已婚妇人和未婚女子的交际大不相同,张忠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未曾考虑过让妻子和徐望之结交。
“殿下说的是,之后我便让娘子常来徐娘子这里。”
三人正在院门口说话,听到里面有动静,都各自转过身面壁思过,徐望之一进门就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嫌弃道:“你们三个像门神一样站在这里干什么?”
朱予焕嘿嘿一笑,挽起徐望之的手,道:“我是来向徐娘子简要汇报一下收徒的事情的。”
徐望之哦了一声,看向旁边的张忠和脱脱孛罗,道:“和我说话是假,和他们两个商量事情才是真吧?”
朱予焕乖巧地解释道:“两不耽误嘛。”
朱予焕先将自己在皇庄里找了几个机敏的丫头来给徐望之做学徒的事情说清楚,见徐望之也同意了,这才道:“这段时间先让她们读书识字,等到能够简单读写,再来你这边正式学习药理,她们都是皇庄内佃户的女儿们,都想着要到京城见见世面、给家中挣几分光回去。”
徐望之这段时间她接待了不少京官家的小姐,无非是考虑到张太皇太后颇为赏识徐望之,想要借着医女这条路子出头。但医女和女官宫人一般,说到底都是要伺候人的,小姐们哪个不是被家中宠爱长大的?虽然不怕学习的苦,但要去伺候人,还是大夫这样容易招惹是非的职业,换成是谁都不免有些犹豫。
徐望之见了这么多人,最终肯定自己一定会来学医的也没有几个,让徐望之难免有些灰心。
如今从朱予焕这里听到了好消息,徐望之反倒松了一口气,道:“先前我只想着将祖母的医术传承下去,还没考虑过收徒的事情,要不是太皇太后提醒了我,我都忘了收徒这回事。”
脱脱孛罗夸赞道:“徐娘子这么精湛的医术,连我父亲的病都能吊住,肯定能传下去的。”
徐望之知道他们三个恐怕还有话要聊,便起身去拿茶点。
朱予焕这才开口道:“阿岱数次南下侵扰甘州,你们可知道?”
脱脱孛罗大惊失色,道:“他居然还活着?离了我爷爷,阿岱竟然能逃脱瓦剌和兀良哈的追杀?他哪有这样的本事?”
朱予焕接着说道:“黄娘子打听过了,除了阿岱,还有朵儿只伯,先前他曾受朝廷招降,这次恐怕是复叛。”
“原来如此……”脱脱孛罗恍然大悟,道:“阿岱要是有那个本事,就不会被赶到甘州那边了,朵儿只伯原本是我爷爷手下的部长,如今爷爷不在,我和我父亲又归降大明,也该轮到他上位了。”
朱予焕好奇地问道:“他能力如何?”
“也算得上是一员猛将,只是没有领袖的才华和能力,不然早就被我爷爷提拔起来了。”
朱予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样啊……”
脱脱孛罗见她询问这些,忍不住问道:“可是我和忠哥儿都没有听人说起过啊……阿岱什么时候入侵大明了?”
朱予焕摆摆手,道:“等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