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了宅邸,江远风都还觉得今日这一场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但他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处不对劲。
他们不可能做没有目的的事。
所以今日姜行上朝,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他一次又一次地仔细盘算。
今日之后,他们首先获得了几重好处。
其一是大家都觉得国公府受委屈了,皇帝处事不公,偏帮季府,有昏君之嫌。
其二是姜行说了王妃被指认是妖女的话,而且是在国公府被大家都认为受了委屈的关头说的,加上有些老臣后面又提及陆旋是神武将军的女儿,人家为国战死,一生为了大梁,镇压边境多年,结果就换来个连女儿都要被人逮捕的结局。
是以大家唏嘘之下,皇帝不得不撤了对陆旋的海捕文书,同时只能揭过先前说陆旋对皇帝不敬的罪名,放任其自由回府。
其三,是季相礼那老东西落到了陆将军手上。他们的目的先前是还想杀了季泊舟……
陆旋和季泊舟的事他是知道的,之前听说季泊舟还带着弓弩手围了瑾王府马车。说姜行想除掉季泊舟,他绝对相信。
甚至他也希望季泊舟能死了,免得三天两头在姜序身边挑唆,坏他大事!
只是针对季家这一点,他又有些把不准。
今日姜行和陆将军最重要的目的,究竟有没有达成?
他没能动了季泊舟,只得了个季相礼那活死人。即便说要亲手处死,那哪能化解这么多年的冤屈?
何况即便不算陆玄,也还有陆安年、陆时章两条命呢!
脑子正乱如一团,此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屋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美妾,腰身和脚踝的银铃随着曼妙腰肢轻响。
她们踮着脚尖,风情旖旎地走向半躺在榻上的江远风,娇滴滴道:“大人,该喝药了。”
娇俏的美人儿一个端药,一个拿着水果点心,眼波流转着万种风情瞧他。
他点了点头,结果那盏汤药喝下。
这时候,身边的另一个美人便立刻用鲜嫩小口含了果子,要一点点喂他。
看着她们那与云浔有几分相似的脸,江远风抚了抚闷痛的心口,有些晃了神。
其中一位侍妾见他盯着自己看,娇怯地低了下头,随之一点点解开自己的牡丹鸳鸯锦肚兜,露出那欲迎还羞的春色。
然而此时,江远风却面色一沉,音色陡然变寒:“你干什么?退下吧!”
两个侍妾互相看了一眼,盈盈下拜,赶紧躬身退出。
出了屋子,两个侍妾才低低地交头接耳。
“大人今日怎还这样冷淡?到底怎么了!”
“还能怎么?咱们又不真是那画像上的美人,不过是像了几分。每当他想起那女子,又在朝中得了不痛快的时候,对咱不都这个态度吗?”
“可这半个月他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侍妾狐疑地朝另一个眨眨眼,“上次召我还是十八日前,都冷淡多少日了!他该不会……是不行了吧?”
另一个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你管他行不行?这些年来来往往的新人旧人,你见有谁有孕过吗?虽说入了府,可在这姜宅,咱们过的依旧是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还是赶紧多攒银子傍身才是,得了自己那份儿银子不就成了?何苦操那些心……”
看着两位侍妾走远的背影,江远风从身后的阴影处捂着心口走了出来。
这么多年,他终究再也没得到过一人的心。
来来往往,都只是冲着他的银子,他的地位罢了。
除了云浔,再也无人像当年的她一般真正地关心他。
可……
他看了眼书房,没再去想今日的烦心事,换了副慈和的笑脸,按下墙上的沉香瓶,暗室门“咔嚓”一声打开,他带着笑,冲着书小门走了进去。
季府。
季泊舟正在季相礼身边,假装他还能与自己对话一般,将这些时日外面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这是他自打重新承了爵位后,每日都会与季相礼进行的交流。
这是他从一处古籍上看来的门道,说是活死人,若是遇上亲人日日在耳边呼唤,说些他爱听的,没准儿能再醒来。
季安就是在这时候匆匆忙忙过来的。
他急切又规矩地敲响家主院的屋门:“侯爷,不好了,安国公带着金吾卫过来了……”
他声音哆嗦,愁得眉毛都成了八字形,两股战战,圆乎乎的大脸丝毫不见气色,看起来吓惨了。
“安国公?”季泊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陆玄。
“他来做什么?还带着金吾卫?”
金吾卫是皇帝的心腹,裴帆的人。
什么事值得安国公和金吾卫一起出动?
这些日子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三皇子和皇后身上,至于朝堂上的事,他要多低调有多低调,就是不想这么快让人发现他。
没想到自己如此,却还是会招来别人的注意。
“已经到门口了,手上还带了旨意,侯爷,您还是先去看看吧!”
门从里面“哗”的一下开了,带起两阵冷风。
季泊舟已经走了出来,阴沉道:“带路!”
季府门外,陆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等着季泊舟出来。他身后跟着拿着明黄圣旨的裴帆,以及一众金吾卫。
二人带着人在这等着的功夫,零零散散已经又聚集起不少百姓。
半盏茶后,一道春竹色身影终于从府内走了出来。
季泊舟三两步跨出门槛,脸上霎时换成谦卑有礼的笑。
“国公爷和指挥使大驾光临,季某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他这些日子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走起路来脚下带风,穿了秋日锦袍,人又生得俊秀,从外表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风春得意、君子谦恭的模样。
陆将军和裴帆扫了他一眼,颔首致意,但两人,却都并未下马。
季泊舟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半分,“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裴帆冷冷扫了眼季泊舟,手中卷轴”哗“的一声半抛打开,冷冽的声音在高头大马上响起。
“季侯爷,接旨吧?”
季泊舟望了眼陆将军和裴帆的神色,心有狐疑,但也知道必是没有好事,是以神思片刻,还是规规矩矩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天下之治,以德为本,以法为纲。今有季家侯府,位居朝堂,本应忠心辅国,却心怀叵测,暗藏祸心。十五年来,行事诡谲,心机深沉,屡屡谋害朝廷栋梁,险些致国公府三条人命于死地。其罪恶滔天,实难轻恕,行径之恶劣,为朝野所不容。”
“此等大罪,按律当株九族,以正纲纪。然国公府宅心仁厚,念及旧日情谊,不忍季家满门尽亡,特向朕求情,愿以宽宏之心,化干戈为玉帛。朕念其一片赤诚,亦不忍见骨肉相残,故特赦季家,仅取季相礼一人性命,以抵其罪。”
“着季府即刻将季相礼交予安国公处置,以期季家痛改前非,从此一心向善,为国效力。若季府敢有丝毫违抗,朕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裴帆掷地有声的声音响彻侯府大门,两旁百姓窸窸窣窣低声讨论的声音不时传出。
待裴帆念完,季泊舟的脑袋依旧死死放在手背上,没有起身。
陆将军冷声道:“季侯爷,你爹和你大哥,派出杀手谋害本公,追杀十五年,我国公府二弟陆安年,就是死在你爹派出的杀手手里!先国公爷陆时章,本公父亲,也是因为你季家筹划的这一切而气得殒命。”
“本公幸运,天佑得以回京,但这十五年来我陆家所受苦楚,必不能就此咽下!当初本公为了整个大梁,为了百姓而上战场,却在那等关头被季家从背后放冷箭。今日看在季皇后面子上,本公只求季相礼一人性命,你莫要在此耽搁,还请快些将其带出来,交给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