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又来。
白驹过隙,一年时间如梦般匆匆而过……
在这过去的一年当中。
没再有发生什么轰动性的事件。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星国居民们逐渐习惯没有魑人跟恶兽的生活,如视珍宝般享受着风和日丽的平静时光。
而原本残破不堪的南部地区,也随着时间推移,在众多人的不辞辛劳下,愈发有模有样。
越来越多的人得以归返自家。
同时,方博士所研究的拟态血液,也是接连更新迭代。
魑人经过注射,基本上都能恢复到与常人无异。
只不过。
在社会接受度方面,他们仍还存在巨大的问题。
大家都不太愿意接纳这么一群经过来回转变的人。
所以,哪怕魑人终于可以恢复正常,哪怕时间过去了将近一年。
他们也依旧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不受待见,如同过街老鼠般。
至于要如何辨认……
经过拟态血液注射的人,脖子上都会残留下一个裂疤。
但凡是个人,看到这个独特印记,都能够知道其之前的身份。
至于这份“特殊性”,是不是方博士有意而为之,就谁也不知道了。
总之,这宛如刑印的裂疤,使得恢复常人的魑人,在这一年里可谓是受尽白眼。
他们多数情况下出门,为了避嫌,不得不遮遮掩掩。
后面,协会转变为新协会后,颁布的一则通知中,“异常人”或曾经为“异常人”外出必须进行上报,接受监视。
这更是让他们苦不堪言,觉得与预期严重不符,生活极其难受。
但只能说,既然当初自愿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一切都是活该。
而且他们这些还有资格重新做人,已经非常好了。
杀过人的那些魑人,最终的结果不是以命相抵,就是泡在了科研所中的罐子里……
然后,在这一年中。
御牌师们自然也没有被人遗忘。
虽然从客观上来说,新时代确实不再那么的需要他们。
再加上失去晶卡,没有新鲜血液……等等多重因素,导致这个群体逐渐步入没落。
但在每个人心目中,他们这群奋不顾身终结恶兽时代的人,形象早已如巨人般不可动摇。
因此。
即便御牌师已再无昔日风光,地位低落一说,却也从不存在。
过去多久都是一样。
这一年时间下来,就是初步的印证。
残存不多的御牌师,不仅该享受到的一样不落,走到哪都受人万分敬仰。
他们的幻兽还被默许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当然,前提是不能太过离谱……
同时,为了表达由衷的感谢,在星国中心处,也就是金玉堂总部坐落地。
人们花费极久时间,自发的立了两座碑。
英雄纪念碑和功勋碑。
碑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没有遗漏值得被铭记的任何人。
另外。
还有件值得一提的事是。
琉欣月在多方撮合下,最终是跟琉平阳、琉雪依两人化冰,几人重归于好。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唯有令人遗憾的事情没有变。
夏立,还在沉眠。
……
“多谢。”
在何安又一次帮助祛除掌上的刺痛后,夏黎感谢道。
何安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把手收回。
对此,病房内的众人已是习惯。
一年多以来,他一直都是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话说,何大哥真的没想过出去走走吗?”
“我好像从没见你走出过青峦医院。”
这时,夏晴忽地说道。
这两句话,顿时吸引了其他人也把目光投向何安。
是的,不说夏晴,谁都没见何安走出过医院。
就连一年前的那场漫天流火,都是其在病房撒手而就。
习惯归习惯,该说不说,他们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何安的精神状态。
“嗯。”
然而,何安只是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甚至都没看一眼夏晴。
众人:……
不知为何,他们好像从何安的语气中,听出了命很苦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点子从夏黎脑中闪过。
他眼底一亮,随即对着何安拜托道:
“何安,你动作快。天冷了,可以帮我们去买些过冬的衣服吗?”
“嗯?”
闻言,何安当即眉头微皱。
他狐疑之中又略带几分无语地看向夏黎。
读懂表情,夏黎只得十分尴尬地笑了笑。
“对啊,何大哥,我都没衣服穿了。”
“我…也是,何安。”
“那太巧了,说出来大哥大你可能都不信,这个冬天我家正好也没厚衣裳了。”
“嗯,我也差不多,何安。”
不成想,夏晴、琉欣月、张昂朗和银狮见状,立刻便相继附和上。
此举,被紧盯着的夏黎顿时心中连连叫好。
倒是何安的一张脸显得更加无语了。
“为什么会没衣服?”
他将目光偏转向第一个出声的夏晴。
“因为,因为……”一时间,夏晴吞吞吐吐,表现得有些紧张。
显然,她没有想到何安会这么问,并提前找好理由。
不过经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她便想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你知道的,女孩子的衣服套套不重样。”
“行李箱放不下,前不久刚好把以前过冬穿的那些丢了,还没换新。”
说完,夏晴还自我肯定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过后,她看着何安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何安:……
虽说是漏洞百出,但他也懒得深究了,旋即目光又落到了琉欣月身上:
“所以,你是衣柜放不下,前不久也正好丢了,还没换新,是吗?”
琉欣月一愣,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连理由都不用找了。
“对。”
她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们也是女孩子?”
何安的视线在张昂朗和银狮两人身上来回跳转了一下。
“不不不,大哥大。”
“我爹说我这段时间不务正业,不配过冬。”
“然后,他老人家可能又觉得我生命力顽强,索性就把厚衣裳都拿去垫鸡窝了。”
张昂朗底气十足地阐述道,仿佛确有此事一般。
听完,何安已然无语至极。
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了银狮身上。
“那你?”
他倒想听听,还有什么离谱到家的理由。
“不知道,可能正在长身体,以前的那些,现在突然就穿不下。”
见何安看来,银狮摊了摊手。
他说得十分坦然,甚至可以说是最自然的一个。
不过,何安在听至一半时,便已经满脸黑线。
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告诉自己正在长身体!
这特么让人怎么信!
何安捏了捏拳,压下心中那份想打人的冲动:
“这间病房不会冷的。”
他有能力做到如此。
哎。
见何安似乎有些生气,且都已经把意思说得这么明显,那众人也就没什么办法了,只得是不约而同地暗叹一口气。
不对,好像还有办法!
有一个人的存在,其本身就是办法!
几人像是想到一块去了,遂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张昂朗。
见此情形,张昂朗瞬间面色大变,连退数步。
但几人的目光也跟随着退去。
总有人要牺牲的不是吗?
他们眼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就差直接说出口。
张昂朗逐一扫过众人,他好像从每个人的眼中看到了寄托于自己的希望。
上次看到大家这样的眼神,还是在星耀学院一起望何安的时候。
他简直泪目。
“张……”
“无需多言。”
张昂朗断然挥手。
他大义凛然,两个跨步迈至何安跟前。
“大哥大,你忍心……”
“走吧。”
“我知道,但……什么?”
这下,不止张昂朗,其他人也都懵了。
如今张昂朗的形象,难不成已经有这么一言难尽了吗?
“告诉我尺寸。”何安继续说道。
闻言,几人立刻回过神来,赶忙拿过床头柜上的纸笔,依次写下各自所需的尺寸。
最后,纸张到了张昂朗手上。
他正准备写。
可还没落笔,就被何安打断:
“你跟我走,不用写。”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他一把拽住张昂朗,两人一个眨眼便化作零星火焰,消失在病房内。
“等一下。”
可惜,夏黎没能来得及喊住。
“话说,他们俩有钱?”
他不禁发出疑问。
“张昂朗原本应该有累积不少,但是这段时间似乎都捐赠出去了。”
“何安的话,身上貌似有一些,从来没怎么见他用过。”
琉欣月思索了一下后,回答道。
“那应该没多大问题,如果他会砍价……”想到这里,夏黎忽觉不对,他猛地扭头看向银狮,“何安会砍价?”
“如果你指的是把价签一分为二的话。”
银狮一脸严肃地把话说出口。
其余人:……
“或许,他把张昂朗带走就是为了砍价。”一番自我安慰后,夏黎又问道,“张昂朗应该会?”
银狮想了想,接着,他眉头紧锁地吐出两个字:
“应该。”
……
“这件多少?”
“500。”
“50!”
“大哥,50,您要不还是去外面捡呢?”
“大姐,500,你怎么不去银行抢呢?”
“它料子这么好,值这个价。我诚心卖,大哥您要不再添点?”
“我纵横江湖数十年,什么料子没见过。我诚心要,一口价,55!”
手里拿着件羽绒服的店员,脸上笑容瞬间凝滞住了。
“那你出门左转吧,隔壁店羽绒服里面装的泡沫。”
她的态度急转,语气也顿时变得冷漠起来,显然,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哎哟,有话好说大姐,我是御牌师,多少给个面子。”
张昂朗谄媚地笑了笑。
“证据呢?你要真是御牌师,不仅这件送你,我再给你多拿两件。”
店员说得十分大气,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对什么早有预料。
“此话当真?!”
“当真。”
“行,你等着,可别到时候舍不得。”
说罢,张昂朗就一脸不服气地在身上摸了起来。
然而。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仅剩的那张【清涟幻妖】,他怎么都翻寻不出!
“糟了,太久没用好像给丢家里了。”
“大哥大,你有没有,快拿出来。”
满脸如便秘了般的张昂朗,一边假意翻找,一边慌忙对着何安小声询问。
“身上没有。”
何安短短几个字,霎时间,击碎了张昂朗的道心。
“你们不会……”这时,店员脸上的表情也已经由不耐烦切换至了气恼,“算了,真晦气,又碰上两个假冒的。”
“大姐,此言差矣!”
“我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张昂朗啊,我张昂朗。”
“虽然我没怎么上过镜,但你没见过,总不能连听也没听过吧?”
张昂朗可谓是有苦说不出,只好希望对方听说过自己。
生怕眼前大姐没听清,他还特意往前走近几步,又念了两遍自己的名字。
“张昂朗?”店员眉头微皱,倒还真别说,这个名字她确实有几分耳熟。
“对对对!”
听语气好像有戏,张昂朗顿感惊喜,连连颔首。
与此同时,他心里那叫一个自豪、激动啊。
但不成想。
就在店员稍加思索后,下一秒,她整张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你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张昂朗了。”
感觉自己好像被戏弄,她生气地衣服往软皮凳上一扔,双手抱胸。
“什么!”听到这话,张昂朗霎时双目圆睁,“特么的,哪些个狗东西连老子都冒充!”
“行了,前两个证明不了的也这么说。”
“赶紧走,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店员可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只要拿不出晶卡,那对她来说一律都是假的。
包括样貌这种东西,她也一样信不过,毕竟又不是不能伪装。
她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开始赶人。
“等等!大姐,我觉得我们还能再商量一下。”
张昂朗迅速冷静下来,像苍蝇似地搓了搓手。
“那你报价。”
店员面色淡漠,最后给出一次机会。
“66你看如何,马上过年了,图个吉利。”
“滚!”
就这样。
两人毫不意外地被轰出了冬季服装店。
还顺便遭受到了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砰”的一声。
店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牌子上的“营业中”也忽然变为了“暂停营业”。
还在店内的售货员透过玻璃门白了两人一眼,随后怒气冲冲地转身走向后门。
只余何安、张昂朗在街上面面相觑。
说到底,他们两人,一个没什么名气,一个不想有名气。
也不怪人家不认识。
“你看,大哥大。我就说这大姐不灵光,居然给自己锁里面了。”
张昂朗指着服装店,尴尬笑道。
“我们能买到什么?”
何安面无表情,并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问道。
“哎,老实说,如果正常买的话。”
“我们身上的钱凑一块,别说买齐,可能连买一身都需要贷款。”
“要不我们先回去,让夏黎会长小小资助一下?”
“你觉得呢,大哥大。”
张昂朗无力地叹出一口气,苦笑着建议说。
他是没想到,两个人把身上的口袋掏空,竟然可以做到凑不出五百块。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提前厚着脸皮多要点。
而这时。
没有回话的何安,已经把视线转向了隔壁店。
虽然,隔壁的服装店在装修上战损风了些,老板看起来也邋遢了点。
但是店内的衣裳件件光鲜亮丽,貌似还不错。
“你说,他们会介意羽绒服里面装的是泡沫吗?”
他不禁提出疑问。
闻言,张昂朗一同顺着何安的目光望去。
好巧不巧,正好店内大叔老板脱下棉拖,用手指抠脚趾缝,抠完放鼻边嗅了嗅的一幕,被他看见。
咕咚。
张昂朗咽了口唾沫,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我觉得,大哥大你就算是空手回去,再让他们去厨房帮你炒两个菜,他们也不会介意。”
“只是以后,你要再想见到宛如死侍般忠诚的小弟我,恐怕有些困难。”
“虽然原则上,在星国殴打他人是不被允许,但关键他们是原则。”
他完全无法想象,众人拿到可能附带脚气的泡沫羽绒服后,会对他做什么。
张昂朗默默地望向何安,眼中的意思俨然不言而喻,求放过。
“行,反正你们也只是想让我出来走走。”
既然如此,何安也就不打算再买什么了。
本来他突然改变主意答应帮众人购物,也不是真这么打算。
只是当时想起,夏立以前总是吐槽他,买东西太呆板,不会省钱。
所以心血来潮,想尝试一下砍价而已。
但果然这种事情还是不太适合何安,老实说,他往那一站,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嘿嘿。”见大家的小心思被何安点破,张昂朗讪讪一笑,“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不,去墓园吧。”
“墓园?”
“嗯,我还没去过那里。”
“好,那我们走吧大哥大,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罢,张昂朗满脸享受地仰起头,展开双臂,等待着何安带他瞬移。
然而,数秒钟过去,随着一阵冷风吹过,他发觉自己依旧在原地。
“嗯?”
张昂朗收起动作,不由得狐疑。
紧接着,他便注意到,此时何安已经捧着个手机走远了。
“这次大哥大不打算用瞬移能力了吗?”
见此,张昂朗神情一怔,随即赶忙跟了上去。
徒步半个多小时。
两人总算是临近墓园。
何安跟张昂朗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而距离墓园入口的位置愈近,他们发觉人也是越来越多。
一个个路人,同样在朝着墓园的方向行进,他们无不是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异常。
每个人看起来,皆是心情无比沉重的样子。
是啊。
谁又能够做到带着欢喜来这里呢?
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沉重气氛的影响和悲伤色彩的渲染。
总感觉,墓园上方的天空似乎要比其他任何地方都灰暗的多,压抑的多……
很快。
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此刻,在他们的不远处,俨然就是墓园的入口大门。
只见这门口,路人数量更是夸张,甚至都已经排成了长长的两列队伍。
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补充到队伍后方。
大门两边,则有一男一女,两名御牌师在负责登记。
至于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能是为了防突发情况,他们的脚边正蹲着幻兽。
“这里每天都这么多人吗?”
何安有些许意外,开口询问道。
平常何处能同时见得到这么多人,尤其还是冬季。
对此,早已来过多次的张昂朗,也是十分诧异:
“平常绝对没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快过年了吧,再加上现在回归南部的人越来越多。”
“所以这段时间人多些。”
“以往连负责登记的人都没有。”
他摆了摆手。
“嗯。”
何安随口应道,然后也自觉地走向了队伍后方。
见此,张昂朗本想提醒何安,他们可以行使特权来着。
毕竟御牌师中可没有不认识他们俩的。
但想了想,他又决定还是不说了。
因为如果何安想的话,他们应该早就已经在里面了。
就这样,两人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伍。
约莫十五分钟后……
好在两名御牌师登记的还算利索。
何安与张昂朗,顺利来到队伍靠前的位置。
并且在此期间,整个队伍可以说是安安静静的。
没有哪里爆发嘈杂,更没有哪里出现插队的现象。
顶多,只有零碎的交谈声,时不时从某处传出。
或许这个地方,在所有人的心中,早就已经不单单只是“墓园”了吧。
而伴随着前面的人依次进入墓园,轮到张昂朗了。
“名字。”
男性御牌师头也不抬,一边写着上个人的名字,一边开口询问。
“张昂朗。”
话音刚落。
男性御牌师猛地抬起头。
二人对视上。
张昂朗不语,会心一笑。
“行啊,张副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费劲排队做什么。”
有些意外的男性御牌师拍了拍张昂朗,也跟着笑了起来。
“害,这不陪大哥大呢。”
张昂朗努了努头,对着旁边一番示意。
见状,男性御牌师笑中夹杂几分疑惑地转移视线。
他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大哥大是何人。
下一秒。
随着视线停稳,男性御牌师脸上的表情蓦地僵住了。
应该说,他当场傻眼了。
与此同时。
另一侧负责登记的女性御牌师,也在写完上个人后抬起头来。
当眼前之人进入她视野的瞬间,她手中拿笔的手不禁一抖。
是的,排到她面前的,不是何安还能是谁呢?
如果说刚才男性御牌师见到张昂朗是惊喜的话,那现在女性御牌师用惊吓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得太浮夸。
因为何安正比着一个“嘘”的手势。
“安禾。”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旋即面无波澜地迈入墓园中。
“呵呵,那我也先进去了。”
见两人还傻愣着,张昂朗含笑招呼一声后,便赶紧跟了上去。
而直到下个人一脸懵比的排到面前,两名御牌师才逐渐回过神。
他们互相深深地对视一眼。
然后,女性御牌师再度埋头,写下刚才何安所报上来的名字。
另一边。
二人也是顺利进到墓园内。
此时此刻,墓园内的人也不少。
基本上每座碑前,都有一两个人。
有些甚至四五个人,可能是一家子。
“怎么说,大哥大,我们就走走吗?”
“那边有花,免费的。”
张昂朗指向墓园角落,还特地强调了“免费”两字。
“不用了,就走一圈。”
何安没什么表情,遂再次迈起步子向前。
既然如此,那张昂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默默地陪在何安身边。
墓园很安静,跟排队的时候一样。
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就好像是某条无形,完全不存在的规则,在被所有人默契地遵守着。
何安跟张昂朗也不再有交流。
两人缄默地走过一座座墓碑,将一个个名字收入眼中。
他们值得被铭记。
而如今的何安过目不忘。
花费不少的时间……
终于走到头。
期间,二人还收获了不少看怪人的目光。
另外,此时的天色也已经不早,差不多该回去了。
张昂朗看向何安,正准备开口说话。
可忽然,何安又动了起来。
他走向尽头处那些崭新空白的墓碑。
这令张昂朗不明所以。
但下一秒,他就明白过来了。
那里有一名头戴鸭舌帽的青年,正在新的墓碑上刻划着什么。
这个人,张昂朗曾见到过几次。
知道这墓园的碑,大多都是经由其亲手刻划。
“这个时候还有谁牺牲了吗?还是说之前有遗漏。”
张昂朗面带疑惑地跟上何安。
两人来到青年身旁驻足。
自然,青年也是注意到了两人。
但他不想分心。
因此,青年并没有选择搭理,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他只是继续弓着身子,做手头上事情,一笔一划地刻字。
见此情形,何安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接下来的二十多分钟……
只见青年全程都刻得很认真,很专注。
他满是老茧的手很稳,没有一次出错。
而且,他手上的青筋始终都保持在一个暴起的状态。
可见其每次用的力之大。
“铛——”
随着青年擦了把汗,把工具扔入袋中,一道清脆的碰撞声传开。
两人知道,这是收工了。
“他是因为什么?”
这个时候,何安才问道。
同样,张昂朗也是十分好奇。
“上年恶兽暴动引起房屋坍塌的时候,为了救个小孩把自己搭上了。”
“昨天才找到尸骨,确认死亡,确认姓名。”
青年背起工具袋,解释道。
“明白了,多谢。”何安颔首致谢。
“没什么。”
青年对此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随后,他自裤袋内拿出一包烟,并从中抽出一根塞入口中。
紧接着,顺手将烟盒递向了面前两人。
“我不抽,谢谢。”
见此,何安与张昂朗异口同声,摆手拒绝。
青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烟盒,又摸出一个火机。
啪。
烟被点燃了。
青年略显忧愁地吸了一口。
“唉,就是太可惜了。”
“小孩最后也没救下来。”
“可能由于年龄大了,手脚不利索吧。”
“好像都已经在退休养老阶段了。”
青年叹气的同时吐出一团雾气。
他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何安、张昂朗两人也沉默了……
“那行,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罢,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看见他走过一座座由自己亲手雕刻的墓碑时。
不知为何,他的背影让人觉得是那么孤寂。
青年走后,还停留原地的两人则把目光转向了那座新刻的碑。
“大哥大,你认识他吗?”
看着碑上的名字,直觉让张昂朗问出这个问题。
然而,何安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开口:
“星耀学院的果饮很好喝,但应该是买不到了。”
这话使得张昂朗摸不着头脑,甚是不解。
不过他能不能够理解不重要。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何安右手突然升起金亮的烈火。
烈火没有散发出任何温度,更没有引起周围出现什么状况。
但却是毫不掩饰的外溢堙灭气息。
伴随这股毁天灭地的气息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刹那间,张昂朗全身的汗毛倒竖而起,头皮发麻,心神不宁。
好在下一秒,这股气息就不见了。
若是再晚些,张昂朗高低尿都要被吓出来两滴。
随即他满脸惊恐地朝何安手上看去。
只见得。
此时烈火已经褪去,一朵娇艳欲滴的赤花正在极速绽放。
“黯响星渊的焰之花。”
“自毁灭中孕育,象征新生。”
何安缓步走上前,将盛开的焰之花轻轻放在了碑前。
直到下一次毁灭来临前,这朵花都将不会枯萎。
“大哥大……”
“你先回去吧。”
何安没有回过身,说完便化作几缕火焰消失不见。
见状,张昂朗也没什么办法,他的目光只好又回到了墓碑上。
“王重瑞,到底是谁呢?”
“大哥大提到了星耀学院。”
“王校长…王校长……”
几声轻喃后,张昂朗后知后觉,瞳孔骤然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
“不是吧!!”
响彻天际的吼叫,瞬间打破了墓园的寂静。
所有人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
“你回来了,张昂朗。”
“诶,怎么不见何大哥?”
见病房的门被推开,可回来的却只有张昂朗一人,夏晴不由得发出疑问。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张昂朗。
此刻的病房内,相较于两人离开前,多了个琉雪依。
她正跟琉欣月坐在一起,两女显得很是亲密。
但张昂朗并没有多看一眼,他现在对谁,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大哥大有事去别的地方了,晚些应该会回来。”
“衣服我们没买到。”
他面无表情地作出解释,接着随便找了条凳子坐下后,就再也不出声。
整个人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似乎还有一些……颓废?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跟着何安出去一趟,还被同化了?
“呃…其实衣服完全不重要,无所谓的。”
还以为两人是因为买衣服受挫,夏晴立即小心翼翼地安慰道。
“我知道。”
不成想,张昂朗回复得十分果断迅速。
这下大家就更茫然了。
那还能是什么事?
而这个时候,有些失意的张昂朗也是立马察觉到了大家的担忧和关心。
随即他赶忙看向众人,再解释道:
“没事,我就是陪大哥大去了趟墓园,现在心情有些…沉重而已。”
说完,他颇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示意大家不用多想。
听到是这个原因。
没有人怀疑。
因为那里,在场的除了夏立都去过。
确实是会让人心情沉重。
甚至于,现在只是那么一提,病房内的空气都低沉下来几分。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原本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毕竟何安也没一起跟着回来。
“早说,吓死我了你,还以为何大哥把你给同化了。”
夏晴当即带着几分庆幸的口吻打趣道。
“哈哈,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抱歉抱歉。”
张昂朗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歉然道。
两人这么一番,也是让病房内略显压抑的气氛瞬间回转不少。
而没人注意到的是。
此时夏黎看着张昂朗的眼神,深邃无比。
但下一秒,他就收起,看起来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至此。
病房内也是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
不知不觉间,天就彻底黑了下来。
见差不多,银狮适可而止,不打算再说下去,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才刚走出去一步,他便忽地止住脚步,感到哪里好像不太对。
“话说都这个点了,何安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到哪里去了?”
银狮当场看了眼时间,又看向了张昂朗,粗眉微皱。
是啊,已经很晚了,平常何安可都是寸步不离病房。
同感不对劲,其他人也相继把目光落在张昂朗身上。
只见,张昂朗忽然浮现笑容:
“你们放心,大哥大一定会回来的,他还是他。”
“只是现在这个拿回很多记忆,看似有些不一样的他。”
“把原来的那些情感,藏在了很深的地方。”
他的语气中,尽显开心和激动。
这一番话语,令只想知道何安去哪的众人只觉莫名其妙。
“嗯?你小子哪里学的这些云里雾里的话?”
没太听明白的银狮,可谓是满脸问号。
“呃,有感而发,有感而发,会长。”
张昂朗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对此,银狮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眉头皱得更深了。
“行了,不跟你扯犊子。”
“既然你那么确定,我就不瞎操心了。”
“早点回去休息,我先走了。”
他懒得再多想,干脆大手一挥,继续迈起步子。
不过。
这次依旧是没走出去两步,他就又十分突然地停了下来,且满脸惊愕。
刚才,他通过余光,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了,银狮?”见此情形,夏黎不禁开口询问。
闻言,银狮非但没有转身去回应夏黎。
他反而撇过头,将视线死死定格在了沉眠中的夏立身上。
“我好像看到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什么?!
此话一出,宛如炸弹。
霎时间,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从座位上蹿起,奔到夏立床边围看。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众人屏息凝神,紧紧注视着,一刻都不敢移开目光。
但是,银狮所说的那一幕,却始终没有发生。
随着时间推移,一分一秒的流逝。
每个人脸上的期待缓缓散去,失望开始逐渐占据。
“对不起,可能是我看错了。”
见夏立久久没有动静,让大家虚喜一场的银狮深感内疚,诚然致歉。
然而,话音未落。
就在这个时候。
夏立动了!
不止是手指动了。
她的整个手掌都挪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到了。
众人欣喜若狂:
“夏立!”
……
砰,砰,砰——!
空酒瓶子因堆挤不下,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个倒下。
引发的刺耳碰撞声回荡整片竹林,经久不息。
一座久无人居住的小屋,今夜忽然亮起了灯光。
在灯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楚看到屋前坐着四道身影,他们身形各异。
正是绯红恶魔、纯白天使、夜翼魔蝠以及何安。
他们身后堆叠着好几箱劣质啤酒。
脚边的空瓶已是多到无处落足。
刺鼻无比的劣质酒精气味更是已经代替空气,弥漫在整个空间中。
是的。
何安在离开墓园后,哪里都没有去。
他将将身上的钱都换成了酒,并带回早已蒙灰的竹林小屋。
就这样,在夜翼魔蝠它们的陪同下,喝到了现在。
扪心自问,他也不知此时此刻自己喝酒是为了什么。
以前或许还能是图一醉消愁。
但如今的他,根本不会醉,不可能醉。
就比如现在,明明已经不知多少下肚。
可何安就是脸不红心不跳,神志也异常清醒。
那些酒精进入到他的体内,根本活不过半秒。
当然,何安从始至终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喝,哪怕没有意义的喝,漫无目的喝。
一时兴起也好。
消磨时间也罢。
总之,暂时不太想回到医院。
“绯红,再拿两瓶。”何安命令道,脸上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
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手,捏着两瓶啤酒伸到他面前。
何安接过,熟练地弹开瓶盖,正欲开灌。
“老喝这些跟水一样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王。”
忽地,恶魔发出瘆人的话音。
这让何安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朝着恶魔看去。
只见得此时。
纯白、绯红以及站在恶魔肩膀上的巨大蝙蝠,都正在看着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其实……它们早就没在喝了。
起初不过觉得新奇,才灌了一些。
但在发觉味道始终跟水差不多以后。
它们也就只是单纯默默地陪伴在何安身旁。
且已经静静看着何安一个人喝掉了好几箱。
“跟水一样吗?”
面沉似水的何安,眼神不由得一怔。
“是的,王。”
“还是难闻的水,建议您也停止。”
天使同样劝阻说,显然它有些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嗤嗤。”
夜翼魔蝠一同发出低鸣应和,不停挥舞着翼手,示意何安丢掉手里的东西。
旋即,何安低下头,怔怔看向了手里的酒瓶子。
或许是因为,天使它们某些方面抗性太高了吧。
反正他不觉得索然无味,多少还是能尝出一些。
虽然味道转瞬即逝……
“确实没什么意思。”
看着看着,何安也忽然间这么觉得。
不过,既然手里的这瓶已经打开,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
他还是选择喝掉。
嘟…嘟…嘟……
随着一阵阵闷声响起,酒液被尽数灌入口中。
就在即将见底的时候。
忽地,何安注意到有几个白点落在了酒瓶上。
而后眨眼间消失不见。
他略显疑惑地放下酒瓶,抬头望向夜空。
只见,天空正在飘落数之不尽的小白点。
随后天使和夜翼魔蝠,不约而同地飞到何安两侧。
它们没有丝毫迟疑地展开羽翼,替其遮挡从空而落的那些白点。
“雪?”
何安不由得愣神。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落雪了。
紧接着,他缓缓将手伸出黑白羽翼的庇护。
雪点落于肌肤,何安立刻便感受到一阵阵凉意传来。
呼——
就在这时,一阵风袭过。
冬天的风很冷,远比雪要刺骨得多。
虽然何安没感受到寒意,但他却是下意识地把手缩回。
继寒风之后。
漫天飞雪愈发密集,雪片也更大了。
目视如此雪景,不经意间,何安的思绪飘远。
良久后。
直到雪又大了几分,他才逐渐回过神。
何安满脸充斥着无奈,稍显伤感地摇了摇头。
接着,他重新拿起酒瓶,准备继续喝刚才剩下的一点。
“沙…沙…沙……”
突然。
远处的黑暗中,竹叶发出响动。
何安手上的动作当即再次停住,他注视向声源处。
“王,有人来了。”
绯红恶魔提醒道。
是的,这不是风吹竹叶发出的摩擦声。
而是踩踏声!
“沙…沙…沙……”
声响完全没有间断,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并且不紧不慢,十分的平缓有节奏。
仿佛发出它的人,将每一步都控制的无比严格。
“沙…沙…沙……”
踩踏声越来越大了,预示着来人愈发接近。
几秒钟后。
当声响真正来到不远处。
慢慢的,透过茫茫大雪,何安若有若无地看见一道纤细黑影。
黑影正在逐步朝自己这边靠近。
忽然。
踩踏声急促了许些。
随后,黑影的样貌逐渐清晰可见。
直到其身形彻底进入灯光的映照范围。
刹那间,踩踏声消失了。
与此同时。
空气都好似凝固,雪的飘落也变得极其缓慢。
这一刻,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这一刻,何安之前喝下的那些酒,才真正开始发作。
他“醉”了,“醉”得很彻底。
甚至就连眼眶,都不受控制地泛起微红。
“师父,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竹影婆娑处,身着条纹病号服的夏立,洇着雪水,双手撑着输液架,稳稳地站在那。
她费力扯动嘴角,笑眼似月牙般弯起,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
笑容中包含了好多。
看不完……
说不清……
眼眶一热,两行清泪顺着何安的眼角流下。
“欢迎回家。”
凛冽寒风骤然呼啸而过。
小屋内,那张破旧不堪的桌子上,一张皱巴巴,已然泛黄的纸条被吹动。
它打着旋飘落在地,悠悠地翻了个面。
其上只写着寥寥数语。
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凝练,最动人心弦的一问一答:
“你会爱上我吗?”
“只会。”
(本书完)